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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明空说完,神色倒是坦然了许多。他妹妹的情况,就像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虽然不会要命,可在每次吞咽的时候,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所带来的难受。偶尔吐出一口血痰,更会搅扰自己的心神。
特别是他身为皇子,很多事身不由己,但又无可奈何。
赵让出身的赵家,在大威北境是绝对的豪门,因此对大威皇室中的一些纠葛,也有所了解。
现在皇帝的十个孩子中,皇子一共有六位,各个都封了王。唯独七皇子的封地,在大威南地。
以现在大威的状况,封地在南地,等于没有!
也就是说,元明空虽然顶着个皇子的头衔,却是一众皇子里根基最弱的。想来他投身查缉司,担任影卫副都统,也是无奈之选。
与其如浮萍般飘摇,不如彻底摆明态度。入了查缉司,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和正大光明这四个字可就再也不沾边,等同于告诉所有兄弟,自己对储君之位毫无惦记,只想踏踏实实地为大威做点事情。
没想到元明空年纪轻轻,竟然就能如此透彻。不过赵让知道,这种透彻是在极度的痛楚中领悟出来的!耐不住绝对的寂寞,就不会获得根本的透彻,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想要得到什么之前,就得盘算好自己能舍弃的筹码。
赵让感慨了一阵,再看向元明空时,他已经背过身去,看向了窗外。
“什么药能治好他,你知道吗?”
元明空摇了摇头。
当初提供线报的影卫,正是安插在查干托洛盖窝棚区里的。现如今,一个都不剩,清清爽爽,元明空就是本事再大,也没法让死人开口说话。
“既然不知道,那咱们往前走不就是了?”
赵让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
“往前走,去哪?”
元明空不解地问道。
“我刚不是说了?去金银海!”
赵让说道。
“身为影卫副都统,你应该知道如果让那什么狗屁神教大量拥有了通天丸,会带来什么后果吧?而且金银湖既然这么神气,说不定能治好元可欣的迷药,也在那里!”
赵让接着说道。
元明空听赵让这么说,有些动容。嘴唇翕动了几下,说道:
“你为什么还要继续?”
赵让似是没听懂元明空的话,丢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已经知道我来西域完全是为了私心,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家国天下……甚至在某些方面,我算是骗了你!”
赵让很是鄙夷的看着元明空,但很快又收敛起了神色,淡淡的说道:
“因为我也有点私心啊!”
元明空好奇地追问道:
“你有什么私心?”
他清楚赵让是又准备和自己扯淡了,但他还是想听听赵让这次会怎么扯。
“通天丸这东西太邪性了,我想看看它到底存不存在!要是有,那就毁掉。要是没有,那就回家开开心心地喝酒睡觉!”
元明空有些失望,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这次赵让没有扯淡,他能听出这就是赵让的真实想法。
相比之下爱,他却是有些自私了。一位世家的二世祖都怀有这样的公心,他作为皇子,却对自己的臣民没有什么担当……
元明空此刻真想站在旷野中,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地叫喊,尽散心中浊气!
忽然想到,旷野不旷野的,有什么关系?心中的浊气,也都是自己想出来的。脑子里又想了一遍赵让方才的话,元明空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振奋过!
“赵让!”
元明空这一喊嗓门极大,尤其是赵让距离他不过一尺远,当即被吓了一跳!
还不等赵让骂骂咧咧的话从嘴里蹦出来,元可欣突然“咚”的一下摔在了地面上。
两人急忙赶过来,看到叶三娘二指已经搭在了元可欣的脉搏上。
“还是老毛病!来,把她扶到床上!”
元明空一把抱起自己的妹妹,将其轻轻放在了床上。
西门大壮则搬来个椅子,放在床头,方便叶三娘诊治。
“我也不是郎中,只能以自身劲气助她抵抗。”
元明空点点头。
对于元可欣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好在以叶三娘的武道修为来说,她自身的劲气已经炼得极为精纯,在元可欣体内,可以起到以一敌百的效力,这也是元可欣可以支撑这么久的关键所在。
但这般以气渡人,对叶三娘自己也有极大的消耗。并且随着元可欣的情况逐渐严重,却是需要的越来越多。一开始,叶三娘的劲气如线头般,徐徐而入,片刻后就能见效。可现在哪怕是灌注了半炷香的时间,还是如同泥牛入海。
叶三娘全神贯注地助力元可欣抵抗,其余三人都向后退了退,在一旁护法掠阵。
屋外本已放亮的天,突然阴沉下来。
闪电掠过,霹雳乍起!
白光闪烁之处,赵让看到院墙下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赵让还未看清,天地再度黯淡了下去。
直到第二次白光闪过,赵让看到这人已经站在了院子中央。
他身上披着一件漆黑的袍子,将手臂都裹在里面,只露出脖子和脑袋。而他的脸上竟还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王面具,呲开的嘴角处,淌着鲜红的血滴,很是逼真!
袍子裹在身上,让这人的身形显得更加瘦削,就像一根筷子插在地面上。
屋内的烛火,被刚才的刮进来的风吹熄了。赵让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火石,“滋啦”一下,重新点着了烛芯,温暖的光再度充满了整个屋子,所有人的心都松开了些许。
赵让转身走到叶三娘身旁,静静地站着。
正在全神贯注给元可欣渡气的叶三娘,察觉到面前有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板娘,借你的刀用用!”
叶三娘抽刀出鞘,反手递给赵让,说道:
“好的东家!”
赵让咧嘴笑了笑,接着扭头对元明空说道:
“看好你妹妹!”
然后又对西门大壮说道:
“看好你兄弟!”
朋友的朋友,当然也是朋友。兄弟的兄弟,自然也是兄弟。在此之前,西门大壮的兄弟只有赵让,现在却多了个元明空。
“让哥放心!”
西门大壮最后一个字刚出口,赵让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下起了雨。
雨在赵让出门的瞬间,突然磅礴起来。
从屋檐上滴下来的水珠,已经连成了一条线,远远看上去跟一面珠帘似的。
这么大的雨,仿佛要把整片天地都涤荡个干净!
赵让忽然发现一个以前不曾注意过的事情。
那就是雨越大,反而越不会影响视线。
他不喜欢下雨,因为他不喜欢打伞。其实赵让最不喜欢的,是憋在屋子里。而下雨天不打伞的话,全身都会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极为难受。
当然,赵让也可以选择坐马车。赵家有很多马车,可他也不喜欢,因为坐马车就得有车夫赶车,等于多了双眼睛,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就把全部的不喜欢全都怪在雨上。
不过有时候,人就得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事。越不喜欢,越得面对!好像是上天在有意戏弄。
赵让一步一步地走出屋檐,站在雨中,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背后斜挎着一把长剑,从肩膀处伸出来的剑柄,赵让已经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此人用的剑,是西风烈中血鹰勇士用的长剑。不过雪鹰勇士的长剑往往放在正面,无人斜挎在身后。因为反手拔剑这个动作,会比正面出鞘慢。
而这人既然敢于背剑在身后,说明这才是他最快的出剑方式。
两人对视片刻,互相很有默契地往前踏出一步。
雨水滴落在两人之间的位置,却落得悄无声息。
赵让和此人之间,已经开始了劲气的交锋。
那些滴落的雨水,还未落地,就已经被劲气所搅杀。
这种对峙,外人看不出来分毫,只有对峙中的两人才知道其中的凶险。
赵让的劲气绵延悠长,似是海浪,一浪接一浪,不止不休。但对方的劲气,却似岸边的礁石,虽然海浪不断地冲刷、拍击,可礁石都纹丝不动,坚定地挺立着。
直到雨水重新在两人之间砸落,二人之间的劲气之争才以平手结束。
对方拔出了背在身后的长剑,奇怪的是他的剑就这样悬停在半空,周身剑气纵横。雨水都被溅落飞出,变成一颗颗力道十足的钢珠。
“嗡……”
天地之间,悠然响起一声嗡鸣。
微弱却持久。
赵让耳朵动了动,剑鸣里,他听到一种契合圆融的意味。似是刚刚解冻的冰河,水流虽然还不湍急,却浩浩荡荡,无可阻挡。
这本是自然中最为寻常的景象,只要四季依旧轮换,每年都会周而复始。
蓦然间,赵让忽然想起一句诗,轻轻念叨: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的声音很轻,说得很慢,但还是跨过了嘈杂的雨幕,传进了对方的耳朵里。
赵让看到他的手微微晃了晃,气势随之一顿。
接着,他竟是放下了剑,伸手摘掉了脸上的鬼王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