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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日落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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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让听出元明空话里的痛苦。虽然他已经尽力平静的说出来了,但只要用心听还是不难听出。

    天家无亲,自古都是如此。赵让家里几个堂兄弟还互相明争暗斗的,别说元明空身为堂堂大威皇子。

    “是因为你进了查缉司,入了影卫的关系吗?”

    海迪耶不知在和阿奇滋做什么,就是一动不动。现在赵让也不敢确定这两人是不是在斗剑了,只好就这元明空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他不知道元明空想不想聊关于这件事的种种,但他知道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温暖的,不论这件事你想不想说。

    “算是吧。”

    元米高空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赵让听出他无心细聊,便点了点头,就此打住。

    “不是我不想说,是我自己也没想明白。”

    元明空又补充了一句。

    赵让还是点点头。

    有时候他并不是都能理解元明空所说的话,但作为朋友,他每次都听的很认真,很用心,绝不会敷衍。

    “今天的夕阳,好长啊……”

    西门大壮突然抱怨了一句。

    赵让和元明空的目光同时看向太阳,也觉得今天的夕阳拖得有些久。

    他们在西域也待了一段时间,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情况。

    “你知道什么时候天黑吗?”

    这是阿奇滋在事发后第一次主动和海迪耶说话。

    在此前无论海迪耶怎么问,他都显得很深沉。

    海迪耶想了想,反问道:

    “怎样才算天黑?”

    他以为阿奇滋说的天黑是另有所指,没想到阿奇滋说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天黑:

    “太阳落山就算是天黑。”

    “你喜欢天黑?”

    “天黑后的黑街才是真正的黑街,天黑后能做的事情远比天亮着的时候多。”

    海迪耶并不赞同阿奇滋的说法,所以并没有吭声。

    “你的马场也叫落日马场,所以天黑是我们共同的特征。”

    “所以你迟迟不肯动手,是在等天黑?”

    海迪耶问道。

    阿奇滋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让人心碎的答案……

    因为海迪耶不动手,是他还在心里惦念这位朋友。

    他本以为这位朋友也是这样的。

    但他却只是单纯地在等天黑而已……

    好巧不巧,阿奇滋在说完这句话后,只剩一线的残阳,突然隐没于地平线的尽头。

    水阁中的侍女连忙点起外面的篝火和大厅里的烛台。

    随着最后一点光芒的消逝,阿奇滋拔出了剑。

    随着篝火的第一缕光芒诞生,海迪耶也拔出了剑。

    这两把剑一模一样,但在此之前两人谁都没有用过。

    看着这样的剑,海迪耶心中的悲凉已经渐渐转为愤怒!

    “阿奇滋赢不了他。”

    两人才刚刚出剑,赵让就下了判词。

    元明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很不符合赵让的习惯。

    他虽谈不上有多老成,可每次也都谋定而后动。像这般武断的判断,几乎从来没有过,所以元明空很好奇赵让为何会这样说。

    “海迪耶的心境已经变了。”

    “嗯,我也看得出他现在很生气!”

    这两把剑肯定是提前铸造好的,说明阿奇滋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投靠了神教,背叛了朋友,并且做出了对决的决定。

    “先前他心里的悲凉,会让他的剑变得犹豫。可现在他的剑会因为愤怒而变得极为果断!”

    元明空承认这一点。

    他打拳时,遇上心情不好的,也能比以往更大力点。

    心情能激发人的潜能,尤其是愤怒!

    但仅仅有愤怒还不够,他们两人的武道修为不分伯仲,对彼此的路数也十分熟悉,想要克敌制胜,必得另辟蹊径。

    海迪耶和阿奇滋互相看向对方,眼神中交织着凌冽的战意。

    愤怒使得海迪耶斗志高昂,正在胸腔和双眸中似火焰般燃烧。

    手中的剑锋更是如银河倾倒,撕裂了整个单夜国的夜空。?

    赵让这才想起,单夜国的国名中也有一个“夜”字,这里恐怕真的和黑夜有缘,发生的大事端都得在太阳落下之后。

    阿奇滋也不甘示弱,目光如电,手中剑剑气如虹,光芒四散飚射,令人窒息的剑光犹如群星坠落。

    “这两人的剑法,是不是很像?”

    一个如银河倾倒,一个如群星坠落,即便元明空是个外行,也能看出些许门道来。

    赵让这次却又很慎重,不似先前那样武断。观摩了许久后,才说道:

    “这是两人的剑势,不能说明什么。”

    “他们俩在一起练剑的时间太长,剑势上互相影响,甚至融合,都在情理之中。”

    “你的意思是,对后面没有影响。”

    赵让点点头,补充道:

    “我还是觉得海迪耶会赢。”

    话音刚落,阿奇滋出剑了!

    他飞身而上,手中剑如疾电般刺向海迪耶,迅猛的剑势被入夜后的晚风所助长,渐渐化为狂暴的飓风,切割着四周的水面,发出刺儿的呼啸。

    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海迪耶却稳如泰山。

    他的剑法精妙无比,轻灵而迅捷的穿梭在阿奇滋构架起的剑势中,犹如一只灵动的猎豹。

    两柄剑都是刃削金石的利器,锋锐无比,因此两人都在尽力避免剑锋的碰撞。

    阿奇滋见奈何不了海迪耶,这套暴风雷雨剑只使了三分之一,便生生变招。

    剑影千变万化,仿佛黑夜中的怒龙。而海迪耶却仍旧稳坐钓鱼台,剑气纵横睥睨,每一剑都带着浩然之气,将阿奇滋剑气所化的怒龙斩去龙头,砍下龙爪,剥掉龙鳞!

    “现在看出区别了吧?”

    赵让问道。

    元明空回道:

    “看出来了,阿奇滋好像已经换了一套剑法。”

    赵让解释道:

    “这两人已经都步入了三品大宗师境,劲气已经转化为了势气,既可以凝而不发,也可以化为天地异象。阿奇滋先前的剑法很明显是借鉴了雷暴雨时的天气,估计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领悟到的吧。”

    西域多沙漠戈壁,绿洲之地虽因靠山,天气变化复杂,但并不极端。

    即便是三品大宗师想要演化出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势气,也需要亲自经历,深入观察,才能获得一线契机。

    阿奇滋一开始以这套剑法为主来抢功,也是自忖并未在海迪耶面前显露过,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谁料海迪耶竟是丝毫不惧,还招招拆解,显得游刃有余,毫不费力。

    变招之后,局势却没有任何改变。海迪耶的剑更加轻灵了,剑与持剑的人一道,舞动着生与死的旋律。

    阿奇滋的目光愈发冰冷,对海迪耶这般闲庭信步表示出一种不屑,随即手中的剑势也而变得犀利凶残,极其刁钻的朝海迪耶的要害刺去。

    时间拖的越久,对阿奇滋越不利。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是靠着通天丸来延续的。

    可他却还不够了解自己的身体,当局者总是迷糊的。

    赵让和元明空,乃至西门大壮都看出阿奇滋的身体已经被通天丸掏空了。

    人的身体就像一片新鲜的桑叶,通天丸就像是饲养在桑叶上的蚕蛹。他吃一次,蚕蛹就会吃下桑叶一点,久而久之,桑叶就会变得千疮百孔。

    阿奇滋从一开始每天只用吃一枚通天丸,到现在半个时辰就得立马续上,否则就会陷入生不如死的痛苦。

    这种痛苦总是依附在懦弱的人身上,然他们一边惧怕痛苦的到来,一边又没有勇气去了断,只能陷入这种无穷无尽的回环往复之中,直到迎来生命的枯竭。

    当然,生命总会枯竭,哪怕吃不吃通天丸都一样。

    但事已至此,阿奇滋总要证明点什么。

    他已经失去了朋友,尊严,也即将失去生命。

    处于这种关头下的人,往往都是不可理喻的。

    “哈哈哈!”

    果然,阿奇滋疯癫的笑了起来。

    海迪耶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在意对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

    他关心的只有剑!

    他只管心剑!

    阿奇滋不出剑,他也一动不动。

    至于言语和笑声,即便是听到,也不会回答了。

    阿奇滋的笑愈发癫狂,嗓音都变得尖细起来,像极了住在荷花巷中的老太监李总管。

    但他又没有缺失那个部位,发出这种声音,只能归为通天丸的功效。

    “海迪耶,今天就算我杀不了你,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在这个世界上,黑街和落日马场要么同时存在,要么同时消失,绝不能有第三种可能出现!”

    阿奇滋说完,又开始癫狂的大笑,丝毫不在意自己刚才说的话不仅语无伦次,还毫无逻辑。

    言毕,阿奇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直冲而上,瞬间逼近了海迪耶。

    一剑举起,天地色变。

    口口声声要等到天黑的人,此刻的剑招却划破夜空中的云霞,比太阳还要耀眼!

    这样强烈的剑光,使得赵让等人都眯起了眼睛。他瞥了下红绛和阿曼尼,看到这两人虽然也和自己一样眯着眼,但他们的嘴角却带着笑意。

    似是觉得阿奇滋这一剑,绝对能取了海迪耶的性命!

    一小瓷瓶通天丸,换来西域剑豪海迪耶的一条命。

    天下间哪有这样合算的买卖?

    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买卖,神教早就统一西域,剑指大威了!

    一想到这,红绛和阿曼尼脸上的笑意更浓,还透露出一股强大的自信!

    都说自信的女人是最美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个女人只要不自卑,在哪里都昂首挺胸的走路,举止有度的说话,即便是容貌丑了点,身材差了点,也会很有魅力。

    可红绛和阿曼尼的自信只让赵让感到冷……多看了一眼之后,又觉得胃里狠狠一缩,似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登时就要吐出来了……?

    此刻阿奇滋的剑光已经攀升到了最高点。

    一直被动拆解的海迪耶这次一反常态,迎着阿奇滋的剑光笔直冲了上去。

    “叮!”

    清脆的长鸣响起。

    这是两人的剑第一次碰撞在一起!

    阿奇滋手中剑的剑光突然消失,双手也骤然停顿。

    他感到自己双手一只似在烈火中炙烤,另一只手在冰窟中受冻。

    他本来在烈阳一般的剑光中,隐藏了他平生至今的所有剑招变化。更是调动了吃下那枚通天丸后,体内能调动的所有劲气!

    但这一剑还是被海迪耶破了。

    破的轻而易举,破的毫不费力。

    破的比用剑挑起一本厚重的书册还要简单!

    阿奇滋虽然手里仍然握着剑,但他已经连一招都使不出来了……

    不仅剑招的变化到了极限,已是穷尽,象征着他生命的那片桑叶,也被通天丸这条蚕啃食到了最后的境地。

    最可怕的是,他的双手竟然和剑失去了联系……

    一名剑客,能看到自己握着剑,却感觉不到,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比这件事更可怕的就是他竟然感觉到海迪耶手中的剑,正在生机勃勃,生生不息的流转。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奇滋拼尽力气问道。

    他的嗓子如同吞下了一万个燕子当,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好在海迪耶对他的很是熟悉,即便真没听清,也能猜出个大概。

    但海迪耶并不准备回答。

    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哪怕面对曾经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一样。

    如果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了阿奇滋,那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还会得到满足。

    海迪耶只想他在怨毒和愤恨中死去!

    按照西域的说法,这样死去的人,下辈子只能成为一块马蹄铁,被畜生无时无刻的踩在脚下,不能翻身。

    谁说剑豪就必须得大度?

    那样的豪气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真正的豪气,是无论在遇到什么人,被怎样质疑的时候,仍旧坚守自己的标准和底线。

    你尽可以管这叫做我行我素,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这代表着这个人拥有对世间一切批判说不的本事!

    阿奇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方才的一剑,让他此刻连重复一遍问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海迪耶不回答是因为没听清,还是因为不想回答。

    渐渐地,他的脖子也没有力气,垂在了胸前,却是看到放在衣襟中装着通天丸的小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