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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让平时最烦旁人给他说讲道理,亦或是说话不清不楚,模棱两可的,等着他去猜明白。说话就该干脆利落,要求也好,有事相求也罢,三两句说的清清楚楚,并不是件难事。因此他对这位老人“刻意”转弯抹角的“点拨”并不买账,神色淡然的把他一直盯着的那根已经烤好的兔子腿掰下,狠狠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嚼着,含含糊糊的说道:
“老人家,别给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我走那么多台阶,是因为你的弟子,那小姑娘说‘师叔祖要见我’。至于你说的什么台阶之后的东西吗,我都不懂,也懒得去想。”
说着,将嘴里的兔肉咽下,抹了抹嘴角的油花,指着吕祖的金身塑像继续说道:
“你也说了我不是白鹤山的弟子,他我更是不信的。来这里吃你一条兔腿,算是我一路爬上来该吃的。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我还忙得很呢。后会有期,先告辞了!”
说罢,赵让拿着兔腿骨头,懒散的作了个揖,就准备起身离开。
老先生并未挽留,只是淡淡的问道:
“你就那么着急去河边?”
赵让笑了笑。
心下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白鹤山当今辈分最高的师叔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见自己这么个无名之辈?
现如今他大大方方的说出了“河边”,这个按理说只有赵让和第一楼中人张宗、舒姨才知道的地名,可见他对赵让的到来早就了然于心。
这位师叔祖究竟是谁,名号为何,赵让不知道。但他在白鹤山中的地位如此超然,不用脑袋想也能知道他在曾经英姿勃发的年纪,该是怎样的璀璨绝代?
仅凭他敢在供奉着吕祖金身的大殿中吃喝自如就能感觉到这老头并不是假装出来的潇洒,而是真不在乎。
若是非逼着赵让信点什么,与其去拜那不知真假的故事和死物一座的雕像,还不如和这老头好好喝一顿酒,聊聊天。
和豁达的人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性子都会平和下来,心情也会变得悠然。
“既然你也知道我还要去河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赵让说道。
老头顺着话头说道:
“省得你再解释了是吗?”
赵让笑着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去河边到底是要做什么,是对是错?”
赵让骤然沉默了下来。
他看了眼紧闭的殿门,似是能隔着门板,看到外面院中的风雪。
“是对是错我已经分不清了,我只知道我的朋友都在那,我若是不去一趟,倒显得我不解风情了。”
老头的嘴角微微翘起,他好像对赵让这般回答极为满意。
“台阶之后的变化,就是这座大殿里生火烤肉的我。对于你的变化,就是你们武修之人所说的‘势’。”
赵让眼睛一眯,这老头东拉西扯大半天,终究还是说出了正题。
再结合起临走前舒姨让他一定上山来一趟,现在看来恐怕就是为了帮他解决关于这‘势’的问题。
坦白讲,赵让并不觉得这东西究竟能如何如何。即便它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能够使得赵让的反应和判断,甚至以往连刀时别扭已久的地方在眨眼间提高甚多,融会贯通起来。
这就像赌博一样。
在还未完全掌握这种不可名状之力时,赵让不敢太过依赖。
赌博如果不出千,靠的都是运气,输赢各一半。放在武修们的争斗中,可没有赌桌上的翻本一说,因为命只有一条。
如果有个人看着死了,随后又活了过来,那她一定不是真死,也一定不会比其他人多一条命,比如舒姨。
赵让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不想把自己只有一次机会的性命押宝押在他毫无掌握的东西上。
“有人告诉我,这玩意儿出自八王寺。但在第一楼中时间太短,太匆忙,我没顾上问释定大师。”
赵让重新坐回原位说道。
“你问他也不会告诉你的。”
“嗯,我知道。”
赵让点头应道。
一件事让一个人说最好,否则即便都是出于好心,也会让听得人乱了心神,很容易走了反路。
“你可知道门的立宗之本是什么?”
赵让反问道:
“你是说天下道门,还是单指白鹤山?”
老人解释道:
“天下道门,只有一个根本。”
“我不知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
赵让有些不屑。
这句话他不知听过看过多少遍。
街头巷尾故弄玄虚的江湖术士们,十个有九个拿这句话当糊弄人的切口,以至于赵让并不觉得这其中蕴含着什么深奥的道理,无非就是他们用来自我标榜,好似自己有多厉害,能推演出大道遗漏下的那“一线生机。”
“修道本就是与天争运,与地夺时,与己争先的过程。那些骗子们的说法倒也没错,只是他们的立场不正,才让你觉得这话是歪的。”
赵让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难不成这位也信这个?”
说话间,他眼神撇向吕祖的金身。
老娘回答道:
“他当然是信的,不然这话怎么能成为道门的根本?若是没有那一线生机,又怎么做到我刚才说的三点?”
赵让抿着嘴,心想兴许根本就没人做到。吕祖的传说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能站出来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自己亲眼看着他以飞剑开天门后白日飞升?
不过这话他却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还想听听关于‘势’这东西,面前这位白鹤山辈分最高的师叔祖到底有什么深刻的领悟。
“你们所谓的‘势’,便是当时吕祖飞升后,遗留在人间的仙缘。”
“仙缘一共三千缕,历量劫也不散,始终游荡于人间。”
“等等……”
赵让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老人的诉说。
“三千缕仙缘,也就是这世上最多有三千人能够拥有‘势’这种东西对吧?”
老人平静的点头,示意赵让说的没错,但却在赵让想要继续开口之前,抢过话头说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不也见过那小药丸的反噬?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么长的时间,你可有任何不舒服?”
赵让仔细想了想,摇头否认。
这位师叔祖知道的是真多,就连他在西域的经历,他都一清二楚。也不知是舒姨、张宗告诉他的,还是他修道日久,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神通本领。
“世间事,因立场不同,可以没有对错,但绝对要分真假。”
“假的乍一看能风头鼎盛,早晚还是要撑不住的。”
赵让笑着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所以我是真的?”
老人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
“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这东西该如何区处!”
兜兜转转千百遍,赵让已经不关心这玩意儿是好是坏,他只想知道自己该如何与之相处。毕竟有经验的人太少,迄今为止,真的里他只遇见过叶三娘一人。但她对此也有些避讳,从未对赵让谈及深入,都是浅尝辄止。
“每一缕都会根据它所依附之人独一无二的因缘际遇去发展,都有能成为那‘一线生机’的可能。”
赵让叹了口气,嘟哝道:
“我知道老板娘为啥不给我多说了……因为说了也是白说……”
不过赵让一转念,觉得和老人此番见面也并非毫无收获。
先不论他所谓的“仙缘”真假,赵让起码第一次知道了‘势’这玩意究竟是从哪来的,以及能干什么。否则他会一直想揣着个别人的东西在身边,别扭之余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赵让心中顿感舒畅无比,而老人也恰逢时候的递过来一壶酒。
蓝紫色的釉面小瓷坛,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一壶酒。
坛子不大,但肚子很圆。
这样的坛子,往往能比眼睛看上去的,装更多酒。
赵让接过,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觉得这一小坛子,绝对超过了一斤。
但他也不在乎。
一仰脖,坛子就空了小半,这才吐了口酒气。
“酒不错!”
“我自己酿的。”
“谁教你的?”
“那可多了!”
老人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全都是姑娘的名字,足足有八位,并且每个姑娘的名字都是叠词,听上去风尘味十足。
“这八个姑娘都……”
“这八个姑娘都是妓女。朴素的小镇,简陋的妓院,却偏偏有八个酿的一手好酒的姑娘。”
老人唏嘘着说道。
男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说起姑娘时,脸上都会迸发出不一样的神采。
“那你厉害,把人家的看家本领都学走了。”
这些姑娘最拿手的本事应该是灌客人的酒,若是还会自己酿酒,那灌酒的本事就会更拿手些。
喝醉的客人出手总会特别大方,因此她们都想客人多喝些,醉深点。
“这酿酒的方子,是我用一副铁打的喉咙和铁打的肠胃换来的。”
老人年轻的时候,酒量就像一个大海缸。
可惜那八个姑娘,人人都是一个大海缸。
一个大海缸再大,八个缸子轮番灌注,也能给灌满了。
从那以后,他的铁喉咙和铁肠胃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换来了很不错的酒方,但自己的酒量却变成了每次不能超过三两。
“喝完这壶,我们出去走走。”
一直坐着不动的老人突然挺直了脊背。
“外面风雪很大!”
赵让说道。
“我知道,但有人来了。”
老人接着说道。
赵让没有再说什么,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全都灌下肚去。
他虽没有铁喉咙和铁肠胃,但也知道这样大的风雪,那样多且难走的石阶,上来找师叔祖的人一定有事!
很要紧,很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