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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借力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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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佘斯况和赵英甲兵出动,有如乍雷,东宫尚一无所知的两股暗势力,旦夕惊变。

    先不提廉衡尚未摸实的另一股暗流,眼下只谈褚心虑——这位近来头皮屡麻的淮王爷。

    千里之外,明胤甫一抵达云南,就联合黔宁王两虎子,也即襄王爷两位大表哥沐云沐南,快速平荡永夜盟和前袁余孽盘踞地。尽管淮王爷在闻听明胤奔赴云南之际就飞书急传,叫那边兵马做足防御,但沐王府十万铁骑势如洪水,一众散兵被逼得是节节败退。

    再说回帝都眼前,因明昊贪懦药倒满府上下致无人报信,令淮王爷痛失一千万两赤银不说,还陷入极其被动的死局。康王惧死,即便皇子不上刑,但以其人性情不出几日必会交代出永夜盟和极其拥护他的淮王叔。明昊虽不知他的淮王叔就是永夜盟乌叔,然他一旦说出淮王叔这三个字,金翼或刑部将乌叔和淮王联系为一人也就在一念之间。因而他只能铤而走险,下毒。可惜毒下成了,廉衡却找来九宫门药鬼做抗衡,康王不日痊愈极有可能,到时急咬一口他又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再次投毒?可眼下风头正紧,谁敢直接毒死他?

    此外,就是抱月楼门前的尸体,靶心直对他的抱月楼和永夜盟。日前府衙抢尸不成反造尸身百具,再次扩大物议,不仅令永夜盟曝晒太阳底成人尽皆知,还让明皇下定决心查抄永夜盟——这个被他刻意伪造为九宫门下辖分盟——让他多年用襄王府当挡箭牌的核心势力,如今一夕之间,惨遭围剿。

    言及此处,永夜盟这股反动势力的存在之所以被“忽视”,在此也就恍然大悟了:正是因淮王爷聪明的拿襄王府当幌子,明皇众臣才多年来默而不提。但也正是因他自作聪明地将襄王府当挡箭牌,才叫狸叔于两年前顺势插入暗桩,将其燕云十二州各大据点一五一十摸査清楚,绘于图纸上实现佘斯况和赵英的出兵抄剿。

    淮王爷以为,他暗中作衣,并在明皇耳边吹小风、诬陷永夜盟是九宫门分盟的事儿明胤不知,大人物不过是懒得搭理。早几年前,明胤对永夜盟这个日益壮大的江湖组织毫不上心,对其借他名义四处为虐的事亦不予过问。永夜盟真正进入其视线,正是源于三年前廉衡的出现,一是少年引出了乌叔亦即淮王爷,二,就是大人物特别好奇,他们要如何利用廉衡这把刀来对准自己,又意欲如何对准。

    殊不知好奇害死猫啊。

    三年前,襄王爷未满二十岁到底血气方盛,而今三年过去了,廉衡真成了他心口一把刀,他才后知后觉。可要想这把刀不被人狠狠拔出来,要了他的命,他就得先要了淮王爷的命。

    这也就是,明胤为何要开始撮动永夜盟却同时又不打算彻底搞垮淮王爷的原因。他留出时间留有活路,让永夜盟大小盟员跑干净不过是为了明示淮王爷:小侄要作垮你很容易,因而淮王叔你呢,今后“言行”务必慎之又慎——亦即警告褚心虑,对昌明十年苍山龙泉锋深处的血膻味儿缄口不提。

    淮王爷自然收到了讯号,愠怒之下却是无尽讥讽,显然明胤在警告别人的同时亦暴露了他自己软肋:心慈手软重情感,终难成大业。

    褚心虑深知,明胤真要集中火力弄垮他,反掌之易。江湖上,永夜盟难以抗衡九宫门;兵马上,就他在云南和山东暗中招买的不足十万的散兵,焉能和云南沐王府的三十万铁骑骈比。

    因而,廉衡这张王牌这根软肋,他必得牢牢捏紧。

    这不,他稍作交易,明胤那边就立时屈服,尽管屈服的力度不够,但这足以让淮王爷雀跃:一旦用廉衡牵制住了明胤,局敛其手脚,事后必当事半功倍。

    言及此处,另一个重点就跟着凸显了,即明皇不敢挪动他儿子,淮王爷一心攀附此势力,可见襄王爷背后加持的两股势力之无敌——庙堂之内云南王,庙堂之外九宫门——意味着:襄王爷真要反,随时能反。

    鉴于此,淮王爷为之雀跃,而皇帝老儿如上述一再论说的,在多年以前就得知永夜盟这么个反动势力的存在却从来不吭气,他怕牵一发动全身,倒逼明胤逼宫。

    从中亦不难明白,为何自昌明十年起,整整十七年内,明胤未迈出帝都城门一步:既是明皇“默禁”,亦是襄王爷有自知之明,其一举一动要牢牢地“掌握”在帝王手心,王才能安心。即便是每年春二月的皇家围猎,明胤也是主动抱恙留京,他的“识时务”既让他皇帝老子些许愧疚,更让他皇帝老子风声鹤唳。导致的结果,就是对他加倍“荣宠”。

    明胤何其通透,鉴于此,他就更没必要去洗涮永夜盟与九宫门“关联”了。然这造成的恶劣影响,就是令永夜盟有恃无恐,愈发打着九宫门旗号胡作非为,劫粮草烧战船诸多下三滥缺德事委实没少干。

    按理,恶贯满盈本该天收。

    可惜永夜盟各大据点早已人去楼空,佘赵二人雷霆出动却丧然扑空。

    扑空的结果,令四面楚歌的淮王爷心下稍许好受,却令廉衡开始质疑明胤这既挑水又放水举动。少年深知,明胤若真要端掉永夜盟,早就令九宫门人马蹲守永夜盟各窝点以协助全擒,而绝不会让顺天府三法司徒耗近十天,留贼人时间撤退?

    但明胤为何这样高高抛起却轻轻落下,少年委实想不通。思维堵塞之下,他只好取出压在箱底的关于褚心虑的生平。

    褚心虑,字季叔,太祖称帝后,秦王被赐往甘州封地之时,途经道观避雨,与一女尼萌生情愫而暗结珠胎,但碍于此事难以启齿又嫌其身份卑贱,而不予承认母子二人身份。褚心虑自幼只好长于道观,及至十三岁,才随皇长孙明真也即现在的明皇一同被接入帝京。

    民间私生,绝无添加到龙谱之可能,太祖又不愿见子孙流落民间受苦,遂接受了前国师褚宪德意见,将其寄养褚府保全一生荣华。

    因明皇来自甘州苦地,在京受尽江南富庶藩地王孙之嘲弄,遂与卑微无二的“弟弟”褚心虑同气连枝关系极密。二人一同入崇门坐下,同时结识了傅砚石等人。

    褚心虑自幼诗书不精,鉴于此生都难以正名,更无心向学,在崇门坐下半年之久便选择退馆修道,四处云游当了个富贵散仙。

    宣明朝末年,辽王齐王兵变时,流寇乘机肆虐,褚心虑等几个散道在峨眉山金顶被一伙山匪劫持,刀落脖颈千钧一发时,游玩至此的云南王沐安胞妹沐宁,也即后来的洛妃将其相救于屠刀之下。

    白衣飘渺御剑空舞的洛妃,年值豆蔻风华正开,俨然洛神宓妃,叫个褚心虑好不心旌荡漾,救命之恩下自然情根深种。

    褚心虑时年不过十四五,少年意气,摘了道冠就追寻而去。一追六年,直追回京城才觅得神踪。当他找到了女扮男装混迹于皇家别苑经讲之地的洛妃时,兴奋溢于言表,可惜,作为傅砚石结义兄妹的洛妃,当此时已被明皇捷足先登。

    御极已有两年的明皇,二十锒铛,意气正是风发,洛妃这朵一向孤傲的高岭之花,被其迷倒也属正常。

    但这却成了褚心虑心里一道伤。

    洛妃入宫之前,悄悄将她帝京最大私产——不曾隶属于九宫门的“楼王”抱月楼地契赠予褚心虑,潜意识在替这位不被皇家认可的子孙变相谋幸福。其心之善可见一斑。褚心虑情殇难抑却选择独自吞咽,一切恨恼皆作罢,唯盼她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洛妃入宫半年就因宝相楼大火被囚入冷宫,不久洛妃出逃宫外,于云南诞下明胤,血崩而亡。

    她的死,令自幼饱受煎迫和轻视的褚心虑彻底黑化,在他的世界,除了母亲,唯一对他好的这一如神如仙的女子竟落得如此惨局,简直不可饶恕。这也便有了现在,淮王爷处心积虑地利用抱月楼发展出永夜盟,并四处招兵买马以图谋逆的野心。他的谋逆,除了洛妃,更大的其实是他心底那一口怨气。这口怨气,在洛妃惨死之时被彻底点燃。且岁经二十载,其怨恨感不减反增。

    廉衡读到这里,冷悠悠的无声绽开一丝笑。

    第一笑,笑明皇在淮王爷这儿竟也因为女人,当然少年并无轻视女人或洛妃之意,只是慨叹“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句老话;第二笑,笑褚心虑和他的抱月楼,笑其拿着洛妃的产业却反手给明胤吃钉子;第三笑,是因悲哀,洛妃之悲哀淮王之悲哀明皇之悲哀,及至他父亲的悲哀。上一辈各中纠葛,能落个好结局的,究竟能有几人呢?

    原本灰恶的心事更加灰恶了。

    少年盯着密密麻麻写满别人生平的纸张,开始思考自己的生平,他自知落不了好但这本就无所谓,反正他固有一死。他只怕他身边的人跟着他落不了好。而这也是他每每冲锋陷阵时掣肘的一股力量一道坎。

    也许当初他就不该收养小大大小、相认崇门、招引蛮鹊和菊九。没有他们,他必然已放手大干了。

    可他又难以后悔。除了千里寻亲的小舅舅段明,他在这世上可谓举目无亲。因而他们带给他心灵上的慰藉,起码让他活得开始像一个人样。

    少年失神想着,并再次天长地久的自我折磨着。

    与此同时,生平被狸叔几张纸就囊尽的褚心虑,此刻正眉心打褶顾自沉思。

    从旁侍立的乌蓬,本想说留下廉衡就是留下了祸害,但到底没胆魄在徒有宽容的淮王爷面前说出口。

    良久,褚心虑道:“你是否觉着,我不该留他?”乌蓬不语,褚心虑再道:“云南大红山铜矿已经浮水了,你要学会窥机。要比廉衡,更会知机识窍。”

    “义父的意思,是……”

    “我要你调查了那么久,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乌蓬闻言意欲解释,褚心虑拦停他继续道,“能在我们背后藏这么久,并在明胤背后藏这么久,绝非简物。廉衡现在既然要将他逼出来,那我们就等着他将他逼出来好了。”

    “但是义父,我们的各大据点几乎都被查封了。”

    褚心虑将他打止:“本王运营了它二十年,还不是他们能旦夕之间就伤筋动骨的。”

    乌蓬蹙眉:“那南境那边呢?兵马节节败退,很难抵御沐家军。如果不想点办法怕襄王会……”

    褚心虑道:“先让他们全数避退烟瘴林里,沐家军再厉害,烟瘴林里可不行。再将袁士翱老巢告诉他们,将沐家军战火全部引向他们。尔后再叫我们的人,趁机避往滇海区,乘船望山东这边来。”褚心虑顿了顿道,“山东这边,务必要他们密切防范,不得再折一兵一卒。”

    乌蓬颔首领命,依旧忧虑万分:“沐家军兵力充足,万一他们拦截在滇境又如何?”

    褚心虑阴嗖嗖道:“要我教你多少次,一定要学会窥机。牵制人心就是牵制一切。”

    乌蓬双眼放光:“廉衡。”

    “胤儿肯放水永夜盟,除却警告,亦是在默默跟我做交易。”褚心虑似笑非笑,“廉衡尚且男儿身,就叫胤儿牵肠挂肚,若叫他知道了她真身,那胤儿可就握在我们手里了。”

    “义父是想……”

    “三年了,该告诉胤儿了。他不想让廉衡知道,我就权且同意这交易不让其知道。但,廉衡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我们可有权让胤儿知道。”

    乌蓬双目炯深:“我这就去办。”

    褚心虑:“不要让我们的人动手,否则容易招胤儿全面反击。想办法,让那个杀手组织动手。”

    “义父,这个组织再是些亡命徒,背后也必然有人操纵,否则不会桩桩件件都跟那股势力有联系。而且,若非有人操纵,就他们劫杀的一家富商,也足够他们吃一辈子,所以……”

    “所以,我们才要借廉衡动他,再借他动廉衡。”

    “那要如何借力打力?”

    “建州那边,不是有人勾结女真组建军队么?我猜就是他们。”褚心虑微呵一声,“你将这事,无偿捅给廉衡,既然这只小狐狸现在一心想搅混水,也不能叫他光搅我们,要搅得所有人六神不安才行。闹越大越好,昌明朝的元气被他愈耗损愈好。胤儿不愿告诉他的,我们偏告诉他。”

    乌蓬会心一笑:“是。”

    乌蓬躬退后,褚心虑盘腿坐在印有阴阳的蒲团上,闭眸呢喃:“淳王,淳王,会不会是你呢?你背后的山,又是谁呢?”

    乌蓬退出来后,首先向各地分舵再次下达命令,责令永夜盟所有成员近两月内尽数潜水不得有一丝异动,减少被査纠可能。随后,他找人绕过万卷屋狸叔,将建州女真勾结我朝势力起兵密反一事,暗中通晓了难得一去酒肆喝黄汤的施步正。

    草莽闻言,放下酒碗,眉头一皱慌脚鸡一样赶回去告知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