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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薿水轩被关在密室生病的日子。
陈瓷躺在床上高烧不退,意识模糊,忽然听见那扇靠近外边院子地面的小窗传来一声惊呼:“呀,这怎么会有个人!”随后就没了声响,仿佛是怕被人听见。
陈瓷眼皮沉重,用了好大的力气睁开眼睛,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大概只是个误闯进来的丫鬟。薿水轩是陈家的禁地,陈老爷子命人把守得很严,若是被人发现有人闯进来过,那人决计活不到明天。
不过这跟陈瓷都没什么关系,她自己都像个被关在黑屋子里的人偶,哪里来的力气去管别人。
大概过了一个晚上,小窗边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有人压着嗓子用气音问道:“喂,你还活着吗?”
不怪那人这么问,陈瓷生病后每天就只能躺在床上,没有治病的药给她吃,只能靠身体硬捱,有时候太难受连动都不想动,在别人看来大概像具尸体。
陈瓷偏了下头,往窗外看去——
一双又大又黑亮的眼睛也从小窗外往里瞅。
是个小丫头,蜡黄的头发挽成两个双髻,在头顶支棱着,其中一个还扎歪了。后来的陈瓷经常想起她,就觉得恩娘这个丫头性格就跟她的双髻一样,看似不像样实则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固执又顽强地在这个世上活着。
见她有反应,那小丫头轻轻呼出口气,原本蹲在窗边的腿一松,直接瘫坐在地上,自个儿在那嘀咕两句:“我昨儿回去就老想着你,想着这个院子居然藏着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怪不得外边院子天天有人守着呢。”
陈瓷没说话。
小丫头就问她:“哎?你为什么一直躺在床上啊?”
陈瓷老实回答道:“生病了。”声音虚软无力,也难为那小丫头居然听清了,又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吃药?”
想到隔一段时间就要灌给她喝的汤药,陈瓷嘲讽地挑起嘴角:“只有吃了生病的药,没有治病的药。”
窗外的人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陈瓷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她继续开口,又往小窗边看了看,那小丫头就蹲在窗口看着她,扎着两个双髻的脑袋像是框在了小窗口一般,眼神复杂难辨。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那小丫头的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完了完了,你肯定是陈家藏起来谁都不能知道的东西,现在被我发现了,我不会被灭口吧?”
陈瓷没接她的话,躺在床上跟她遥遥对望,毫无情绪波动。
她从没指望过会有别人救自己出去,她没有父亲,母亲也死了,二伯母是害死母亲的幕后推手,祖父祖母是把她关起来的主使,她在这个世上举目无亲,又怎么觉得能凭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丫鬟把自己救出去呢?
窗外的小丫头霍然站起,从小窗边跑走了。
床上的陈瓷收回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
谁想到第二天,扎歪双髻的小丫头又来了。
“啪”一声响,她从窗口扔了什么东西下来,陈瓷从床上起身,过去捡起打开那个小纸包,看见里面是一团卷起来的草根茎叶,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蹲在窗边的小丫头给她解释:“这是藿香,我从厨房那边的菜地薅的,我以前生病了戚大娘就给我拔这个煎水喝,吃了准好!”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陈瓷低头看着手里那团明显是刚从地里折下来的茎叶,无言以对。这样拿过来,是让自己生啃?
偏偏小丫头还瞪着双大眼睛盯着她,仿佛要亲眼看她吃下去才行:“快吃呀,你都病成这样了,再不吃药可不行。”
陈瓷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怎么吃?”
小丫头用手虚空抓了一下,然后递到嘴边,张开嘴一口咬下去。
……还真让她生啃草根。
陈瓷犹豫了会,到底没想出谁说过藿香不能生吃,就捻起一根草叶放进了嘴里——“噗……呸!”好难吃!
“很难吃吗?”小丫头睁大眼睛,跃跃欲试地:“给我尝尝看。”
陈瓷举起纸包,看着她伸手进来抓了一根藿香塞进嘴里,然后——“呸呸呸!”
不知怎么的,忽然很想笑。
小丫头还在那说着:“明明煎的水不是这个味道啊……唉,要不是端着碗太引人注目,我就把它熬好再拿给你喝了。”
陈瓷心里有些感激,反过来宽慰她:“算了,我也不是大病,如果真的到了快病死的时候,他们不会放着我不管的。”毕竟她活着才有价值。
小丫头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不忍的神情,迟疑着道:“要不你就直接吃掉吧,不是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吗?难吃是难吃了点,病能好才是正事。”
于是那天下午,陈瓷就顶着她期待的目光慢慢地把纸包里的生藿香给啃完了。
自那之后,小丫头就时不时地出现在窗边,偶尔给她些糕饼,偶尔给她带些不知从哪里摘的花,偶尔就只是过来看看她还活着没有。
陈瓷劝她不要再来,薿水轩是陈家的禁地,她这个四姑娘更是陈家埋藏在最里层的秘密,万一被人发现有个小丫鬟闯进来过,难保不会为了保守秘密杀人灭口。
恩娘是个惜命的小丫头,听了她的话以后渐渐地就少来了,但是大概一个月还是会有一次过来看看她。这个小丫头很奇怪,她怕被连累,连名字都不肯告诉陈瓷,却意外地对陈瓷有怀有慈悲的恻隐之心。
若不是恩娘,陈瓷不知道自己这样一直被关在密室的日子会不会把自己逼疯。
恩娘并没有能力救她出去,但是却让困于囹圄的她还能稍微感受到外面的一点点生气,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虽然后来她常常想不如早点死在薿水轩,好过被魏欢那样折磨,但是恩娘来的每一次陈瓷都是开心的,那点开心藏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在后来的苦痛中被拿出来反复回味,赖以度日。
时过境迁,被陈家送出去后的陈瓷直到死也没有再见过恩娘,如今回到十二岁,竟然在这个时候与她重新相逢。
茯苓凑到徐秋雨耳边低语几句,隐隐约约能听到“燕嬷嬷……亲戚”几个字。
陈瓷坐在床边没有动,看着徐秋雨顺势问道:“你是燕嬷嬷的远房亲戚?”
春芽坦然点头:“回夫人话,奴婢该喊燕嬷嬷一句表姨奶奶。”
徐秋雨又问:“怎么我从前没听燕嬷嬷说起过她还有个亲戚在陈家当差?”看看春芽身上的粗布衣裳,“还是个在厨房打杂的小丫鬟。”
“奴婢的祖母虽然是燕嬷嬷的表姐,但是一向与母家那边不亲近,出嫁后更是没有来往,后来荒年吃不起饭,爹娘才把我卖来陈家做工,燕嬷嬷应当是不知道的,奴婢也只是听过爹娘提起过一句表姨奶奶也在陈家,再多的就没有了。”在厨房打杂的小丫鬟并不像个只知道打杂的小丫鬟,说话条理清晰,答话的态度也不卑不亢,倒是让徐秋雨高瞧了一眼。
一边站着的茯苓忽然对她发难:“既然连燕嬷嬷都不知道你这个侄孙女在陈家做工,为何我去打听时,厨房里的其他人都说你是燕嬷嬷的亲戚?”
陈瓷猛地抬头瞥向茯苓,有星点怒意蒸腾而起。这个茯苓当着母亲跟她的面还敢这样给人挖坑,真不知是急疯了还是被纵容太过。她这样问,摆明了是说春芽故意隐瞒与燕嬷嬷的关系,至于为何隐瞒,这里头的说法可就太多了。
事已至此,陈瓷已经大概清楚,茯苓针对的只是燕嬷嬷一个人,否则母亲让她找嚼舌根的下人,她不会特意找一个与燕嬷嬷有亲戚关系的小丫鬟,她最终目的不过是要在母亲面前抹黑燕嬷嬷,让她永远无法回陈家而已。
至于为何要针对燕嬷嬷也很好猜,沉香苑只住了母亲和她两个主子,在院子里管事的人是有限的,汤嬷嬷惯常伺候在母亲左右,而燕嬷嬷是照顾陈瓷的人,这两人不走一个,茯苓这个大丫鬟就永远也无法站到沉香苑下人们的上头。
但是她在沉香苑做事已经四五年,偏偏在这个时候起了挤走燕嬷嬷的心思,很难说是不是有人故意挑起她的野心利用她使计遣走了母亲的心腹。
小丫头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陈瓷的思忖,春芽好像不知道茯苓话中的意思似的,坦荡直言:“回茯苓姐姐的话,我身材弱小力气也小,刚来时常被厨房的人欺负,燕嬷嬷是三夫人面前的红人,我就想着借表姨奶奶的名头一用,厨房那些人就算不愿意相信也能多少收敛些,我好能安安稳稳地在陈家做工。”说的是仗势欺人的话,却理直气壮地好像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人。
陈瓷又想笑,努力绷了绷嘴角才忍下来。
没错了,眼前这个春芽就是上辈子那个爱信口胡说还满脸正气的恩娘。
母亲也忍俊不禁,无奈地摆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她心里已经确定这不过是茯苓不知从哪抓来的替罪羊,懒得继续追究了。
春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正要退出去,就被一个声音喊住了:“慢着。”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冲陈瓷望去。
在春芽眼里,一直坐在床边不声不响像朵安静的花的四姑娘扬起下巴,示意她:“你过来,给我把这个九连环解开。”语气倨傲,声音娇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