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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武耀十九年秋,天子诏令,聘怀国公裴稀之女为太子妃,着于翌岁成婚,进东宫;
二十年春,东宫忤旨抗婚。
其时,秦王萧逐共太子萧邃争位,岁末,帝以太子不治行检为由,废封楚王。未几,复以裴公之女册秦王妃,至秦王登庸,改元晏平,裴王妃立为皇后。
晏平四年,裴后难产,崩于长秋宫,子亦亡。
君大恸,册谥仁懿,时,举国大哀。
三年后。
裴瑶卮是在遍身的剧痛中清醒过来的。
自从那年在长秋宫断了气息之后,她的魂灵便受制于一股无名之力,被困缚进了一柄宝剑中,对外物几无知觉,唯有生前旧事在神识中不断轮回,可她自己却始终不得轮回。
受困于那样噬心的苦楚中无法逃脱,渐渐地,她甚至以为那柄宝剑便是地狱了,非要困自己一个永世不得超生才罢,可眼下……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敢装死?!给我跪好了!”
阴刻的厉喝从不远的前方罩下来,裴瑶卮跪伏在地上,艰难地动了动眼皮,几缕日光趁势而进,刺得她头晕目眩。
庭中寒风彻骨,白雪堆成了山,倒是人间色。
但,这是谁治下的人间?
自己这般,难不成……是又活过来了?
这荒谬的想法才一冒头,她便不自觉地嗤笑出声,脱口低喃道:“这怎么可能呢……”
话音未落,背上便落了狠狠的一鞭子。
“嘶——!”
挥鞭的婆子在她身后,夜叉似的扯起她的头发质问:“贱蹄子,嘟嘟囔囔些什么?莫不是在怨恨诅咒?!”
多亏她这一扯,裴瑶卮方才借力直起了身子。
十步之外的廊下,摆着炭盆暖榻,一妇人委身榻上,裹得跟只活貂似的,分明容色秀美,可眼角眉梢却总带着些小家子气的精明,叫人望而生厌。
不过,她倒是认出这妇人是谁了。
——积阳郡公相韬的继室夫人,左氏。
当年她还正位长秋之时,这位左夫人出入后宫,也曾数次到中宫觐见,彼时谄媚奉承之态,倒是与这会儿的小人得志一南一北。
思及此,裴瑶卮又笑了一声。
见此,一旁丫鬟道:“夫人,您看看她,暗中毒害嫡妹被抓了个正着,如今受着罚竟还笑得出来,这分明就是在挑衅您当家主母的威严!”
又一婆子道:“五姑娘险些被毁了容,她倒好,才跪了一个时辰便在这里装痴装病的,依老奴看,就是您心太善,这惩处如此之轻,且配不上咱们这位四姑娘的张狂性子呢!”
“倒是我疏忽了……”左夫人懒懒地开了口,望着地上的人如望蝼蚁:“那依你们看,还有何等刑罚,方才配得上四姑娘这千尊万贵的身份呢?”
底下人窥着主子心意,一个个更是卯足了劲儿地火上浇油。
裴瑶卮本就头昏目眩,现下被聒噪得愈发头疼了。
不止头疼。待看清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她心中感慨,怨不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都疼。
——雪地里,她正跪在一张荆棘编成的茵席上,席子里嵌死了两道铁环,如镣铐一般,人跪在席子上,堪足扣紧一双小腿,便如画地为牢,动弹不得。
前朝修《萧墙刑史》时,给此刑冠了颇为别致的名头——
“呵,残红流翠一茵幽……”
裴瑶卮冷笑着朝左夫人看去,尝试动了动双腿,果然除了彻骨的剧痛之外,别无所得。
她问:“这般狠毒的内院刑罚,裴皇后早已下旨废除了,严令国中不准再见,否则以虐杀罪论处,夫人这是……不要命了吗?”
闻言,左夫人登时坐了起来,面露恶色地吼道:“死丫头!你还做梦呢?指着那位的余威能护得了你?”
“……呵,别说那仁懿皇后已然崩逝多年,就算她还活着——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指着那失了宠的泥菩萨皇后能护得了你?哈哈,真是笑话!”
裴瑶卮细细听着她的话,不由蹙了蹙眉。
看来,‘裴瑶卮’确实是已经死去多年了。
听这些人话里话外,自己如今这副身躯的主人,应该便是这相氏的四姑娘。
四姑娘,那就应该是……
相蘅?
裴瑶卮心念一动,想着,不会这般巧罢?
左夫人那厢正吩咐了婆子去提其他刑具来,铁了心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谁料这时候却有前门外的婆子匆匆跑进来报信,说是世子忽然回来了!
左夫人顿时脸色一白。
“谁?!你说谁?”
婆子急急道:“夫人,确实是世子不错,老奴听先回来的人说,是皇上下旨宣世子回京的,眼下怕是已经进府了!”
左夫人忖了片刻,不甘心地狠瞪了裴瑶卮一眼,紧着吩咐下人抹掉庭中施刑的痕迹,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靴底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在裴瑶卮身后停住,挡住了袭来的寒风。
“夫人。”
是相婴的声音。
裴瑶卮忍住了,没敢抬头。
左夫人勉力掩饰着慌张,强颜迎过来:“长初啊,怎么突然回来了?这大冷的天,路上难行吧?”
对着这位元嫡世子,左夫人非但不敢斥他私闯内庭之举,还得赶忙吩咐丫鬟去给他准备热汤热饮。
相婴只说不必。
他不说话,众人便也屏息凝神,不敢越雷池半步。
相婴垂眸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人。
“夫人,楚王殿下回京,母后皇太后有意为殿下聘妻,夫人可知皇太后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相婴说着,有意无意的又看了眼地上的人。
裴瑶卮抬头迎上了这一眼,差点被惊断了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