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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风被她问得一愣,再看去,眼圈便有些红了。
她满眼难以置信地样子,细看还存了些气性,“姑娘……您这是怀疑奴婢骗您吗?”
“就为了那位太子爷,您竟连奴婢都怀疑上了……”
她越说越是委屈,一个眼错不见,泪花花便不要钱似的开始往外淌。
裴瑶卮啧了一声,将手里的帕子扔给她,口中道:“我这就事论事,你往自己身上揽什么嫌?难不成,这事情有疑点,我还不能问了?”
织风扁扁嘴,还是委屈。
这可给裴瑶卮哭烦了,“哭起来没完了是吧?我当时就是给你起错名儿了!叫什么‘织风’,就该叫‘下雨’!”
“姑娘!”织风吸着鼻子,小腰一扭同她撒娇,半晌情绪稳了些,才又继续说道:“您也不想想,便是二夫人平日的作为,上不信下不服的,二公子院儿里那些个丫鬟,有几个是与她处得来的?”
“今次也是那丫鬟不熟悉潘府的地形,在外头等她等久了,到处去寻人,谁想到却是误打误撞瞧见了那么副场景!又因着此事牵连到您与二公子,这会儿二公子又不在家,除了借奴婢的嘴给您提个醒,她还能做什么?”
裴瑶卮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眼角,将泪意一点点压回去。
“搬弄东宫与自家少夫人的是非……”她轻声一笑,玩味道:“这人胆子也是够大的,我瞧着,倒不像是个普通的丫鬟。”
织风道:“那是您素日里施惠下人,奴婢们记得您的恩情,自然都是盼着您好,怕您吃亏的!”
裴瑶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良久,她正待叫织风去将那丫鬟带过来,给自己见见,然而话未出口,便被外头推撞房门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转眼看去,却是纺月一脸被烧了尾巴的样子,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纺月从来都是她身边最为稳当的一个。
“怎么了你?”裴瑶卮皱着眉,起身走出暖阁,朝她迎来。
纺月又惊又怕又担心,整个人都在抖着。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主子,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裴瑶卮觉出事情不好,心底开始发慌,只剩神色还算镇定,肃声道:“纺月,说话。”
“姑,姑娘……”纺月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扶着她,舌头打着磕绊,缓缓道:“您……您别伤心……”
她冷静地问:“我为什么要伤心?”
“宫里才传出来的消息,皇上……皇上在崇天宫,龙颜震怒,太子他——”
一口气被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眼见纺月满面不忍,最终,还是将那改变了她一生的三个字吐了出来:“……悔婚了。”
太子,悔婚了。
又是那道红光,慢悠悠地吸附起她的神识,将她带离出这段记忆,重投混沌。
之前那个声音,再度追来问她——
你看看,当年的耻辱,历历在目,如今你在他身边,自以为心若古井,可你就当真毫无波澜吗?
你敢说时至今日,你待他之意,全无动摇?
你真的,宁愿冒险与他纠缠,也不愿超脱,不愿轮回吗?
裴瑶卮也在问自己,三年了,有哪一日自己不想超脱,不想轮回?
这时,无尽的恍惚与挣扎之中,忽然有一把低醇的声音,劈开茫茫白雾,徐徐而来。
开始时,那声音明明就在她耳边,她甚至能辨别得出那音色里潜藏着的情绪——悔恨,追念,恐惧——可她拼了命去,就是听不清那声音在说什么。
她只能听清来自前一个声音的逼问与诱哄:你还是要回去吗?你不想轮回吗?走吧,跟我走吧,离了那给你苦痛的人,方能一元复始,万象新。
她的神识,已经越来越没力气了。
她想说,好,我跟你走,我要轮回,要解脱。
她说:“不行。”
“我得听清楚,那人在跟我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痛了多久,她终于是听清了——
那把低醇的声音在说:对不起,我错了,你回来吧。
回来吧。
东方日出。
萧邃含了两颗凝萃丹,堪堪从厢房走出,便见轻尘欢天喜地地迎面而来。
“……殿下!殿下!王妃她醒啦!”
许是日头晃得,萧邃脚下一飘,险些没站住,回过神来,大步朝正房而去。
一元先生被急急地唤了过来,诊过脉后,只道,王妃本不是身上的病,这会儿看着也并无不妥之处,若是稍后还有什么,便只能等岐王妃来了之后,再下断言了。
“岐王妃?”裴瑶卮意外地望向萧邃:“你把她叫来了?”
萧邃刚要说话,一边的轻尘便紧着抢白道:“可不是嘛!王妃您都不知道,您昏睡这几日,可把殿下给吓坏了!未免岐王妃架子大不肯给这个脸面,殿下他可是花费了好大的人情呢!足见您在殿下心里的分量,那可真真是无可比拟的!”
一元先生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邃咳了一声,轻尘眼珠子一转,作势缩了缩脖,便笑嘻嘻地拉扯着一元先生一起出门了。
裴瑶卮披衣坐起来,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随口浅笑道:“这丫头倒是不怕你。”
“可不是你调教出来的么。”
说话间,萧邃给她倒了茶来,复又将一旁的痰盂端过来,一副要亲自服侍她洗漱的模样。
裴瑶卮深深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多说什么,欣然受之。
收拾停当,她浑身疲惫,索性也没有下床的意思,便斜靠在榻上。再看萧邃,竟也不急着走,就在一旁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她。
两道目光各含心思地在空中胶着着,她忽然想起来,以前二哥曾跟自己说过,这男女之间对视地时间越久,便越容易出事。
想到这里,她猛地打了个激灵。
萧邃一蹙眉,只当她冷了,这便要去关窗。
他这一来一回,裴瑶卮未免尴尬,便率先起了话头:“殿下为请岐王妃过来,都花费什么人情了?”
萧邃却无意与她多说,只道:“那丫头听风就是雨,没什么,你别多想。”
她恍惚一声轻笑:“能不多想就好了……”
“肩上的伤,还疼吗?”
她往自己肩上看了一眼,不大在意地摇摇头。
默了片刻,他目色沉沉地道了句:“多谢你。”
“谢我为你挡剑?”
现在回想起那时的局面,她有心想问,若是自己不冲出去挡那一剑,他十有八九也是躲得开的吧?
可是话在嘴边,她又不敢问了。
——她怕自己问出这一句,他便会问,为何明知如此,她还是冲了过去。
于是不等他说话,她便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殿下言重了,您是我的主子,护着您平安,原就是我分内之事。”
话音落地,他却忽然问她:“相蘅,你想做楚王妃吗?”
裴瑶卮一愣。她能在萧邃眼里看到认真,可不知怎么的,就这么一个认真的问题,这会儿竟叫她有些害怕。
若是自己说想,会怎样?
说不想,又会怎样?
他太认真了,反倒弄得她一时不敢认真了。
“我……”
她才想插科打诨地顽笑过去,但萧邃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打算,出口打断了她的话:“相识以来,你我说过许多假意周旋的场面话,最好的时候,也是五分真五分假。可是现在我这样问你,是认真的。”
废话,她心道,若非你认真,我何至于害怕。
忖度片刻,她问:“这想与不想之间,即便我给了你答案,又能如何?”
我想做楚王妃,你便会就此待我为妻?
我不想做楚王妃,你便愿意休了我,放了我?
她这样想着,不觉自嘲——哪会有这么简单的事?
随即,便听萧邃说道:“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会尽力成全你的。”
他仍然是认真的,裴瑶卮愣愣地看着他,眼里却渐渐有了恨意。
这么好听的一句话,你说出来,就一定会做到吗?
不,你做不到的。过去做不到,如今,也只是说说罢了。
“这句话太好听了……”半晌,她笑道,“殿下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么?就为了了这区区一剑,您便愿意这般报恩?”
萧邃似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一般,只是摇摇头。
“不为这一剑。”他定定地望着她,一字字道:“为——我想成全你所愿,我想看你平安喜乐。”
他的一句话,便是她心间的一把火——要么是焚林的孽火,要么,是地狱里的光亮。
裴瑶卮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这男女之间,一旦牵涉到真心,那许多事情,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是坑,也愿意跳,即便是谎,也上赶子信。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神,问道:“为何?”
“若是不为这一剑,你为何还会在乎我心头所愿?你为何……想成全我?想我平安喜乐?”
问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片刻,楚王殿下认真地回答她:“因为,你是个好人。”
裴瑶卮差点没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