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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邃听完她的话,默默良久,再开口时,却是直接告诉她,不必再为潘拟之事忧心,后事如何,自己已有安排。
裴瑶卮听他这么说,反倒不乐意了。
“潘拟的事,你有安排?”她脸色发沉,眼里带了点儿审视意味,“此事出来才多久?你竟如此费心安排她的事?”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多尖酸、多刻薄。
萧邃悠悠看向她,平静道:“之前,我让朝阳调查过潘拟的身世。”
呵呵,裴瑶卮心道,猜着了。
他又说:“我觉得她的经历,与某人颇为相似。”
她一怔,愣愣地与他对视片刻后,忽的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楚王殿下前一晚才说了有安排,第二天午后,那头便有了消息。
暖阁里,裴瑶卮与萧邃分坐在罗汉榻左右,各自翻书写字,做着自己的事。轻尘从外头得了信儿回来与她禀报,裴瑶卮旁若无人,叫她只管直说。
轻尘便禀道:“今儿一早,正意院便报知潘娘娘,说是潘拟忽感不适,周身剧痛难当,叫了大夫去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潘娘娘无法,只得亲自去请了一元先生。”
一元先生也算给面子,去正意院瞧了,回来却说,潘家姑娘这是胎里带来的顽疾,大约是忽然受了惊吓,情绪波动严重的缘故,才给发出来了,一时之间,怕是治不好的。
听到这里,裴瑶卮噙了一丝浅笑,有意无意地看了萧邃一眼,问轻尘:“一时治不好么?那得需要多长时日方才能治好?”
轻尘便道:“一元先生说啦,潘拟的病症,须得有北境的温泉水常年泡着,另外再加以药补,耐心养着,时日久了方能痊愈。”
闻言,裴瑶卮眉目一动,隐隐带着警惕问:“北境哪里的温泉水?”
轻尘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慢腾腾道:“还不就是一元先生妻族的故里——河没谷么!”
是一元先生妻族的故里所在么……
那也就是说,萧邃这是要将潘拟安顿在自己家臣的眼皮底下?
这个去处有点微妙,说是他不放心潘拟,借此能加以监视也可,说是他想将这人放得近一些,以便来日动点什么心思,也可。
裴瑶卮正顾自琢磨着,忽有丫鬟进来传话,说是潘娘娘过来了。
潘雩是来找萧邃的,为的,正是潘拟北上治病的事。
萧邃在外室会客,裴瑶卮没爱动弹,便躲在暖阁中悄悄听着。出乎她意料的是,潘妃对潘拟倒称得上不错了,刚出了这么件事儿,这会儿为着她的病,向来一身带刺儿的潘娘娘,竟也能纡尊降贵地来求人,请楚王殿下通融允准,让潘拟得以寄居在其家臣府上,并在其医病期间,请之代为照料。
原就是自己设计安排的局,此间人家求上了门,萧邃自然不会拒绝。客气地将人送了出去,他一回暖阁,迎上她的目光,便问:“可满意了?”
裴瑶卮哼笑道:“满不满意的,也是尘埃落定了,改是没得改了!”
他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味,不由轻啧一声,“这还不满意?不然你说说,你还想怎么改?”
她挑了挑眉,心道,这结果挺好——若然不是你给安排的,那就更好了。
想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罢了,挺好!”她一挥袖,便也认了,只是转瞬之间,却又想起一点顶要紧的关窍,“对了,潘拟这件事,劳你上点心,可千万别叫她知道我在此事中的任何作为!否则的话,恐怕容易弄巧成拙,误了事。”
萧邃眉目一动,看着她道:“那也未必。她若尽知了真相,或许,会感念你呢?”
裴瑶卮失笑,摇了摇头,“不大可能。而且,我也不需要。”
潘拟对她有怨怼恨意,而她对潘拟,在可怜之外,更有诸多的芥蒂。照她的设想,她与潘拟之间,这辈子最好也就是个各自释怀,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至于感念?
她既不需要,也不贪图。
这时候,从旁听了半天的轻尘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不甚理解地小声问道:“娘娘,潘拟可是差点就要进了王府的人,您此番还这么为她,难道,您都不吃醋的吗?”
裴瑶卮眉心一突突,不自觉地便去看萧邃,却见他只歪在那里翻书,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于是乎,她便觉得自己的紧张实在没趣儿。
她怅然一叹,语气夸张地同轻尘道:“有什么好吃醋的?人家又不喜欢咱们家殿下——不过都是为了生活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么!”
嗯?不喜欢?
轻尘有点懵了。
她刚想问点什么,却见萧邃幽幽一抬眼,冷不丁插话道:“那人家若是喜欢我,你会吃醋?”
裴瑶卮挑眉浅笑,只道:“等下回,真要有这么个人出现了,咱们再看。”
正意院中,潘拟服了一元先生的药,好不容易安生下来,睡了小半日。入暮之时,忍冬奉潘王妃之命过来传话,说是楚王殿下那头已经答应了,让潘拟快些准备,尽快启程北上,赴河没谷养病。
典霈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忍冬,回来时,听到内室中有咳嗽声,进去一看,才知潘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姑娘,您怎么醒了?”她急忙端了茶过去,忧切道:“这两日您就没怎么睡过,早起又折腾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吃了一元先生的药能睡下了,合该多睡会儿才是!”
潘拟脸上尽是憔悴之色。
她润了润口,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天色,问道:“这个时辰了,潘整……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潘整,一提到这个名字,典霈便禁不住心头一悸。
她手中发抖,回身急忙将茶盏搁下,强撑平静道:“说是今儿下午启程,奴婢还没来得及打听,应该是……已经走了吧。”
她说完,看潘拟半天没什么反应,一味愣愣地望着窗外,不由便有些担忧:“姑娘,您就别想了,奴婢不是已经跟您说了吗?您与世子之间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紧紧握住潘拟冰凉的手,“您别怕……”
那晚,她陪主子赴约时,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被迷昏过去,人事不省了。等再度有知觉时,自己却是双眼被蒙,手脚被缚,嘴也被堵上了,孤身一人被关在一间小屋里,等了许久之后,方才听到门外有动静。
她心里害怕,不敢出声,竖着耳朵细细听了一会儿,这才听出来,外头来的是两个人,其中之一,便是楚王妃身边的侍女,那个叫轻尘的小姑娘。
那两人在屋外说话,发了好一顿抱怨,也得亏那一通儿抱怨,才叫她知道了此番之事的‘真相’。
“奴婢当时听得真真的,这回的事,就是世子对楚王妃身边的人起了歹念,楚王妃动气,又记恨着之前在观里,您让叶儿带人……带人去侮辱她的事,这才做了这么一局吓唬您的……”
轻尘当时的原话是,楚王妃想让潘家兄妹也尝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味道,但兄妹不伦,终究有违天道,她也怕丧了天良,遭了报应,是以只吓唬一场,就此也断了潘拟进楚王府之路,便也罢了。
典霈将这意思婉转道来,对潘拟而言,无异于绝处逢生,品味了这么两天,她竟也品出了一丝柳暗花明的滋味。
她反握住典霈的手,忽然笑了。
“你以为我在伤心吗?”
典霈愣愣地看着她。
潘拟摇了摇头。
她信典霈从轻尘那里偷听回来的那些话,毕竟楚王妃只有算计自己的理由,并没有为自己宽心开释的理由,平白编出这么番瞎话,对楚王妃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最大的心结已不复存在,她如今,看着神思低落,实则,却是在推想自己的前路。
“典霈,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其实是开心的。”
典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您说什么?”
潘拟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年在郡公府,我就是文氏养的一颗棋子,只能做他们的傀儡、被他们利用。之前他们因为我这张脸,便想将我许给楚王——那时候,我也想过,或许嫁了楚王、成了楚王妃之后,我便能一点一点脱离潘家了……可谁料,最后却横空出来了一个相蘅。”
她曾对成为楚王妃之事,怀揣着极大的希冀,视之如救命稻草。也正因如此,在此事因相蘅而胎死腹中之后,她对相蘅的恨意,便也油然而生。
“这之后,他们还不死心,又叫我勾引楚王——我能怎么办?我就得尽心尽力地去做,否则棋子一旦无用,便只有死路一条。我没有别的选择。”
“过去,我一直都没有别的选择,可是眼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无论是留在宁王府,被这个素不亲近的姑母教养,还是北上河没谷,去养什么劳什子的病,这些她都无所谓。她只知道,自己有机会,可以脱离郡公府了。
“典霈,我们可以离开了——可以活着离开了。”她闭上了眼,唇边却有笑意,“就算……潘整恨着我、不愿意放过我,可至少,我有活下去的机会,只要有这么一丝一毫的机会,我就一定会握住了,好好的,堂堂正正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