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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盏芋头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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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红云攒涌,若烈火烧出一片盛大。

    府门前,下人随从往来装车,安静得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就连站在潘整身边的陈荀,也如同被点了哑穴一般,屏气凝神,只一味小心地注意着主子的一举一动,生怕有丁点疏忽。

    忽的,门前传来些声响,陈荀回头看去,心头谨慎起来。

    “世子,楚王来了。”他低声禀道。

    阴沉的眉目微微一动,潘整从沉默中回神,先是看了陈荀一眼,而后,方才缓缓转身,对上迎面而来的萧邃。

    “楚王殿下。”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他叹问道:“难为殿下有心,倒还特地来为在下送行?”

    萧邃将目光从车马队上收回来,徐徐道:“世子本不必这般急着回去的。”

    潘整微怔,随即失笑。他只当萧邃这话里透着幸灾乐祸之意,正待讥讽两句,却又听他继续道:“——若然潘氏懂得分寸的话。”

    对着对方漆深如海的双目,潘整一个激灵,恍然间领会到了什么……

    他原以为,自己狼狈而归,是因为岐王妃心念旧恶,欲给自己找不痛快,可如今萧邃却这样说,那是不是说明,此番之事,楚王殿下至少是知道的、是默许的?

    那日之后,他私心里认定了轻尘是岐王妃的人,但若然这一切楚王根本全都知道,那轻尘的身份,便又是两说了……

    可是,楚王为何要算计自己?

    咏川与疏凡郡之事尚在行进之中,楚王府与潘氏处于和平之期,萧邃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是同岐王妃一样,也为着岐王的旧债?

    还是……因为潘拟?

    想到这里,他眸光一动,愈发审视起了萧邃。

    难不成,对于潘氏献女,楚王压根儿就不想接受?

    潘整深吸了一口气。

    “原本,在下心里还存着许多不平,这会儿却是明白了。”他笑道:“殿下放心,吃一堑长一智,往后,我潘氏的手,再不敢伸得过长了。”

    萧邃微微颔首,浅浅一笑,“潘世子一言九鼎,本王信得过。”顿了顿,复又别有深意道:“本王也相信,潘氏家学宽宏,不会与小姑娘计较。”

    跟小姑娘计较?谁?轻尘吗?

    潘整不禁一笑,“殿下这便是多此一举了!”他道,“您府上的那个小姑娘,可爱得紧,在下可舍不得与她计较什么。说不得来日,还有为她向殿下开口的时候呢。”

    他目光深深,想到那人,便带上了一丝留恋。

    萧邃似是有些意外,片刻后,方才道:“潘世子误会了。若是有人想与我楚王府的人计较,横竖有本王护着,没什么好怕的。”

    他道:“本王所指的,不是轻尘。”

    潘整蹙了蹙眉。

    不是轻尘,那还能是谁?

    脑中转了又转,最后,只剩了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潘整试探着问:“……殿下莫不是说,潘拟?”

    萧邃看着他,默认。

    潘整缓缓倒吸了一口气,眼里尽是不解。

    他玩笑般地试探道:“殿下这是何苦?您既有心留意她的安危,何故我潘氏双手奉上之际,您却还非要拒之门外呢?”

    萧邃轻笑,无意与他多说,开口话锋一转,告诉他:“潘氏的‘好意’,本王无福消受。不过世子可以放心,无论此间如何,皆不影响疏凡郡与咏川之事。”

    潘整抱拳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在下放心。”

    车轮滚滚,激起一地飞尘。

    潘整走了。

    穿过城门,他撂下车帘,忽然向陈荀问道:“东西没忘了送吧?”

    陈荀一懵,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您放心,已经送到去华馆了。”他望着潘整,神情越发复杂,忖度许久,才敢装着胆子,试探道:“世子,恕属下多嘴一句,您待楚王府那小丫头……”

    话到这里,被潘整突然看过来的目光,截断了。

    对楚王府那小丫头……

    潘整默默念了念这话,半晌,竟是舒展一笑。

    陈荀被这笑意惊住了。

    后头的话,他觉得,不必再问了。

    去华馆中,裴瑶卮去宁王那里请了安回来,一进暖阁,便听轻尘处在那里唉声叹气。

    “怎么了你?”她缓步走过去,随口问:“又惹祸了?”

    轻尘赶忙摇头。

    “没有!奴婢不敢的!”说完,想起手头的难事儿,小脸又垮了下来,她发愁道:“奴婢就是有点烦。”

    “烦什么?”刚问完,见轻尘手里握着副食盒盖子,裴瑶卮便好奇地朝她身后的桌案瞧去,“晚膳没吃饱,还是不合口味?”

    说话间,轻尘让开地方,她近前一看,却见一副小食盒里,安安稳稳地搁着一盏芋头羹。

    芋头羹……这东西,怎么好像有点熟悉呢?

    裴瑶卮疑惑地回忆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看向轻尘。

    “这是……潘整送来的?”

    轻尘叹了口气,心力交瘁地点点头。

    裴瑶卮扑哧一笑。

    她边笑边往榻边走,轻尘就追在她后头,问:“娘娘,您笑什么呀?”

    “笑我家小姑娘太招人儿了——”裴瑶卮坐在榻上,笑吟吟地与她打趣:“且招的还不是一般二般的人!你这还没出落完全呢,就招来了这么匹中山狼,你说这要是再过几年,可怎么办哟?”

    轻尘摆摆手,“哎呀娘娘,您这就想多了,奴婢估摸着,像他这般瞎了眼的,世上可不好找呢!”

    “啧……你瞧瞧你,虽说潘整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人家喜欢你,你这么说人家就不好了!”

    轻尘绞着衣带暗自嘟囔:“我也不是有心说他的么,我真是觉得他眼神有点不大好呢……”

    裴瑶卮看着她这小模样,便止不住地想发笑,往那食盒上量了一眼,她问:“这回这盏芋头羹,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能喝的。”轻尘说着,在她脚边蹲了下来,仰着头道:“娘娘,其实我有点想不明白。”

    裴瑶卮随手拿起小几上的书,附和着问:“嗯,哪里想不明白?”

    轻尘忖了忖言辞,虚心求教:“之前,他好像是对我有点儿那个意思,可是……我不是跟您说,他请我喝芋头羹那晚,我对他虚与委蛇来着吗?那晚我离开时,明显觉得他对我兴趣淡了不少,后头就都是逢场作戏了……他和潘拟之事后,我还以为,他得恨死我了,可今天他派人送这芋头羹来,我仔仔细细地查过了,里头竟然没下毒——您说,他是不是忘了?”

    听到这里,裴瑶卮目光一顿,移开眼前的书卷,朝她看去。

    轻尘睁着水灵灵的眼睛,问得诚恳。

    裴瑶卮想了半天,轻叹一声,与她道:“大概,他就是喜欢跟他扭着性子来的女孩呢?”

    轻尘回忆着潘整的前后表现,品了品,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于是她问:“为什么呀?他傻吗?”

    裴瑶卮摇头一笑。

    “他应该不是傻,而是……”顿了顿,她缓缓道:“过得太顺了。”

    屋外,萧邃经过轩窗下时,刚好听到她这句话。

    轻尘追问:“太顺了?”

    “是呗……”裴瑶卮悠悠道,“潘整那样的人,出身名门,父母宠爱,想算计的东西,从未有过没算计到手的。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久而久之,这顺利成了平淡,也就失了兴味,反而就会喜欢些与众不同的、特立独行的。越是不能轻易如愿的事,便越能勾起这种人的兴趣,越能叫他们锲而不舍,百折不回……”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有点恍惚——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说潘整,还是在说……

    “唔……那我明白了,”那头,轻尘领会着她的话,若有所思,“那下回,他若是还要来招惹我,我就……装乖装傻,一味顺着他心意来,他没趣儿,这事儿自然就解决了!”

    是啊,没趣儿了,自然就解决了,可眼下的关键是,已经被你蒙骗过一回的人,潘世子还能轻易信了你这份装出来的‘乖巧’么?

    裴瑶卮这样想着,却没有与她说破,反正潘整纵然有心,横竖轻尘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凡事自己都能照看得到,一时半刻的,还愁不到这一步。

    “对了娘娘!”轻尘解决了一个问题,便又精神了起来,“说到潘氏的人……之前您说,潘拟不喜欢殿下,这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

    裴瑶卮回想片刻,不禁一笑。

    她告诉轻尘,自己那日出去溜达,在正意院外头,曾偶然得见潘拟同身边的丫鬟说话。

    “偶然?”轻尘眼珠子一转,狡黠道:“嘻嘻,是偷听吧?”

    裴瑶卮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比了一比。

    轻尘会意,忙点了点头。

    “……她身边的丫鬟跟她说,送来去华馆的东西都备好了,问她要不要亲自去看一看。可潘拟却半点亲力亲为的意思都没有,只顾着嘱咐了几点禁忌,剩下的,便都叫丫鬟自己去随意准备了。”

    只是这样?

    轻尘想了想,不明白,“那又能说明什么?”

    裴瑶卮温温一笑。

    窗外,萧邃听到她说:“等你以后有了心上人便会明白了——凡是他心爱之物,你总会不知不觉地记住,凡是送到他面前的东西,你都会像献宝似的小心翼翼,但凡能亲力亲为,便绝不舍得假手于人。”

    “一切的珍重,尽付这心间方寸之地,哪里来的随心所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