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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众口铄黄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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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瑶卮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梁烟雨时,是武耀二十一年,暮春,一个烟雨朦胧的日子。

    她在那年春天,被册为秦王妃,未几,当时还是德妃的梁太后,便好说歹说地求了先帝,将自己的侄女烟雨,封为秦王侧妃,塞进了潜邸之中。

    从第一天见面起,裴瑶卮就知道,梁烟雨是嫉恨自己的。

    说起来,当年,萧逐到了许婚的年纪,他的婚事,不似身为太子的萧邃一般,叫人费脑筋,先帝几乎是没怎么细想,便选了萧逐的亲表妹、梁烟雨的异母姐姐,那个闺名唤作烟霏的女孩,给他做正妃。

    谁料祸福旦夕,大婚之前,梁烟霏忽得急病暴毙,萧逐的婚事,便也跟着搁置了许久。

    裴瑶卮能理解梁烟雨对自己的敌意来源于何处。早在梁烟霏死后,梁太后便有意让梁烟雨顶上她姐姐的缺儿,做萧逐的嫡妻正妃。为此,她曾不止一次与先帝求肯,但那时候,夺嫡之争日盛,先帝根本无心应对她。直到后来……

    谁也不曾想到,时事会那样变化,说好的太子妃成了秦王妃,而梁烟雨所错过的,也并非仅仅是一个亲王嫡妃的位置,还有,中宫皇后之位。

    萧逐登基之后,大封后宫,彼时梁烟雨虽说入侍时间尚短,论家世子嗣,也不敌出身凭高秦氏、且已为萧逐诞下独女奉阳公主的秦侧妃,但终究,她却还是倚仗着梁太后的坚持,得了四妃之首的贵妃之位。

    开始时,萧逐待她,也是颇为宠爱的。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儿宠爱,才愈发纵了她那得陇望蜀之心,一个贵妃之位不够,还总盼着有朝一日,自己能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正位长秋,母仪天下。

    裴瑶卮从来不是一个会为了争宠,而同其他女子勾心斗角的人。从秦王府、到长秋宫,面对萧逐的妃妾们,她总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冷眼旁观之人,看着那些如花美眷,在帝宫这座大戏台子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铆足了心思,朝着更高处、朝着她这个皇后所在的位置,穷其心力。来来去去,总也没什么新鲜出儿。

    萧逐曾问她,为何从不在意其他女人的存在,不在乎她们的善、不在乎她们的恶,甚至连她们为了争宠而算计她,她也从来都不以为意。

    “我为何要在乎她们?”那时,她反问萧逐,“我是同你过日子,不是同她们,不是吗?”

    可惜,萧逐却从不觉得她这话说得有道理。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对梁烟雨、甚至是后来的潘若徽、宇文柔,都从未起过对付的心思。

    除了,那一回。

    “表哥,这人证物证俱在,您还不信么?”

    晏平三年七月初,帝正寝崇天宫中,梁烟雨带着从昭业寺寻回来的‘证人’,站在萧逐与六宫面前,指证裴皇后与暗中私自回京的楚王幽会于昭业寺中,秽乱宫闱。

    这不是梁烟雨第一次构陷她、谋害她,但这却是第一次,裴瑶卮看着她时,淡然的眉目中,迸现出了杀意。

    ——她恨极了,恨极了有人敢拿萧邃与她说事,她恨极了梁烟雨提到萧邃。

    许久之后,坐在高座上的萧逐忽然说了一句话,他问裴瑶卮:“皇后可有什么要辩白的?”

    他的声音很慢,越到末尾,咬字越轻。

    那一瞬间,裴瑶卮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

    “辩白?”她侧目看向萧逐,与他定定地对望了片刻,忽而轻笑道:“你需要我辩白?”

    萧逐看着她,没说话。

    那就是需要了。

    那就是,疑心了。

    裴瑶卮起身之间,垂眸遮下了眼中的一抹自嘲。她走到萧逐面前,背脊挺直,不卑不亢,从容问:“贵妃适才说,人证物证俱在,这所谓的‘人证’,臣妾已经见到了,却不知物证是什么?”

    萧逐眸光一深,她知道,他的怒意又浓重了些。

    他问:“你还要问物证?”

    “臣妾好奇啊!”裴瑶卮轻松笑道:“陛下,不会吝啬于予臣妾一看吧?”

    大概是因为,她的举止语气都太过于平常了,萧逐并未从这其中看到她的问心无愧,反而他的妒火中烧,让他将这一切都看做了她的嚣张。

    萧逐尚未说话,反而是站在后头的梁烟雨起了讥讽之言:“呵,皇后娘娘也太猖狂了!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您不说俯首认罪,乞求表哥的宽恕,反而还敢如此无视君威,做出这种种跋扈嚣张之态,您——”

    “——啪!”

    梁烟雨话没说完,便被裴瑶卮反手赏了一巴掌。

    那大概是后宫妃嫔,第一次看到皇后娘娘发怒。第一次,她亲手便赏了贵妃一记巴掌。

    那巴掌印儿留在梁烟雨脸上大半个月,方才彻底消失不见。

    “裴瑶卮你——!”

    梁烟雨被扇到了地上,她转回头,捂着肿起来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瞪着裴瑶卮,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扑到萧逐腿边,梨花带雨地让他给自己做主。

    裴瑶卮吝啬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云淡风轻之态,就好像那一巴掌根本就不是她扇的一样。

    “皇后!”萧逐低声一喝,满眼都写着警告。

    “物证。”裴瑶卮无所畏惧,只一心坚持着这一件事,“臣妾要看一看。”

    萧逐不耐地推开身边的梁烟雨,大步朝她走来,“人证就站在这里,这几个姑子都亲眼见到有男子深夜潜入了皇后行在,皇后还非要看物证?就算朕给你看了,又能改变什么?”

    裴瑶卮心想,是不能改变什么,这世上没有能治你疑心的灵丹妙药,你对我的态度,从来都取决于旁人,而不取决于我。

    她轻轻一笑,艳丽无比的眼眉带出一道妩媚的风,“不能改变什么,”她凑近了萧逐,用仅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但若有能证明他身份的物证,我当然不舍得搁在别人手里,总得自己收藏着,才显珍重么……”

    她话音未落,萧逐已经举起了手。

    “皇上——!”

    悯黛吓得不行,未加思索,便冲过来打算阻拦。

    彼时尚是淑媛的潘若徽也从旁战战兢兢地劝和着,小心地为皇后说话。

    裴瑶卮眼风一抬,看了眼萧逐那蓄满了力气,却迟迟未曾朝自己落下的手掌,半晌,轻蔑一笑。

    “你生气?”她问:“想打我?”

    萧逐双颊紧绷着,仿佛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看着她,眼里有愤怒,有失望,有隐忍,有恨,却唯独没有柔情。

    裴瑶卮伸出手去,握上了他高举的手掌,一点点将之带落下来。

    她动作温柔地拍了他的手,笑着告诉他:“其实不用。你的所作所为,早已予我遍体鳞伤——比这一巴掌可厉害多了。”

    萧逐痛苦地笑了出来,“你是遍体鳞伤?那朕呢?”他握上她的腰,狠狠一用力,将她扣进怀中,贴在她耳畔问:“朕那般相信你,朕将圣主之权交托给你,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趁朕在病中,执意任用他为统帅,你给他兵权,你怎么不把朕的江山和你这个皇后也一并都给了他?啊?”

    “现在怎么样?前线溃败,梁嵩全军覆没,舍身殉国,你的楚王,你的萧邃在哪儿?他竟然置前线军事于不顾,暗中回京,与你……与你……”

    他呼吸沉重,迟迟说不出后话,不知是因为激动到了极致,还是实在羞于启齿。

    裴瑶卮听着他的指摘,内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寒到极致,不静,也不可能了。

    她轻轻点着头,似是在思量解决办法,最后道:“你既然觉得我如此不堪,不如,废后吧。”

    萧逐一下子将她推开了——就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可裴瑶卮却不是在开玩笑的。

    两人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沉默地对视了许久,萧逐从她平静无惧的目光中,看到了一股子坚韧、一股子决绝,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相横下心,也说一句,那就废后吧。但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再告诉他,不能说。

    她不会觉得自己是置气。或许她正等着自己说那两个字——那两个字一说,自己与她,便万劫不复了。

    “臣妾乏了,这便回宫了。”最终,还是她打破了僵局,淡淡道:“若是陛下何时改变心意——或是下旨、或是愿意将那物证给臣妾一观,便请遣人来告诉臣妾一声,否则……臣妾无事,就不出长秋宫了。省得一个不察,撞进您眼中,再惹您心烦。”

    下旨?下什么旨?

    哦,他想起来了,废后的旨。

    裴瑶卮径自说完,便待同侍婢要往外走。梁烟雨见此,急忙跑到萧逐身边,“表哥!事情还没了结呢!您怎么能就这么放她回宫去!您要给烟雨做主啊!她——”

    “够了!”

    裴瑶卮走到殿门前时,听到了萧逐的厉喝之声。

    这日之前,她或许还有心想看看,萧逐责骂梁烟雨的场景,可这日往后,这一切,都彻底与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