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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若徽一夜未睡。
夜里纺月的一番造访,搅得她魂魄不安。一整晚辗转反侧,来回猜测着,裴瑶卮究竟打算怎么对付自己。
她心中设想了无数种应对之法,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仍是叫她始料未及。
“潘贵妃这是高兴糊涂了么?怎么还不接旨谢恩呢?”
纺月含笑的话音悠悠传来,仿若来自天外,令人茫然如梦。
潘若徽还跪在那里,此间怔怔地抬起头,迎上的,便是裴瑶卮旁观带笑的目光。
……贵妃?
自己夙夜难眠,等来的,竟是她晋封自己为贵妃的懿旨?!
她这是要干什么!
“皇后娘娘,臣妾……”潘若徽面露难色,满满是诚惶诚恐,“臣妾资历尚浅,才疏德薄,这贵妃之位,臣妾实在……”
裴瑶卮轻轻拂了拂衣袖,淡淡开口道:“怎么,潘贵妃不满意本宫这番安排?”
潘若徽忙道:“臣妾不敢,只是……这满宫里,上有淑妃娘娘与贤妃娘娘,论及才德,诸位姐姐皆胜过臣妾千百倍,臣妾实在无颜忝居四妃之首,还望皇后娘娘三思!”
裴瑶卮随口一笑,无谓道:“贵妃多虑了,这后妃位分如何升降,在本宫看来,才德固然重要,但却并非决定之因。就好比你的前任废贵妃梁氏吧,她——”说着,她摇摇头,轻啧一声:“唉,论才德,她哪里配与淑妃、贤妃比肩?可架不住她姓梁,是圣母的侄女、陛下的表妹,这门第远近,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潘若徽低垂着眼,又惧又恨,轻轻道:“臣妾出身平平,更不敢与圣母皇太后母族相较。”
裴瑶卮听笑话似的笑了声,问道:“贵妃觉得自己出身平平?那本宫便好奇了,在贵妃眼里,本宫的出身,又是如何呢?”
潘若徽微一蹙眉,不知这话怎么就说到这里了,更不知裴瑶卮究竟是想往哪里拐带自己,但她的问题,她却不得不答。
“摇芳裴氏百年世家,簪缨鼎族,自是无人可比。”
“嗯,本宫深以为然。”裴瑶卮听罢,刻意一点头,起身,亲自从纺月手中拿过懿旨,来到潘若徽面前,微微弯腰凑近了她,“大族联姻,素来讲究门当户对,贵妃若非要说潘氏门第平平,岂非是在影射本宫兄长昔日与令姊之婚,乃是齐大非偶,不般不配吗?”
她话音落地,非但是潘若徽刹那间惊愕抬头,便是满殿的嫔妃——包括悯黛在内,皆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朝皇后看去。
无端的旧事重提,让亏心之人越发心绪不宁,潘若徽只觉自己已有些撑不住这太平门面了,她声音微颤道:“皇后娘娘,您这是……”
“本宫这是知恩图报。”裴瑶卮直起身来,平静道:“说起来,本宫与陛下的这段‘缘分’,当算令姊间接促成,而今……本宫也是全赖贵妃相助,方才能将废贵妃这颗毒疮,从后宫拔出去。于情于理,这个贵妃之位,在本宫心里,都非你莫属。你若执意不肯接旨……莫不是,嫌承徽宫不够,非要本宫让出这长秋宫来才算么?”
潘若徽左右为难,不敢轻易说话,这时候,一旁的悯黛也笑道:“皇后娘娘大恩,贵妃娘娘还是快些接旨吧。”她与裴瑶卮对视一眼,随即,目光便落在了潘若徽身上:“否则,这固辞不受,难免也有不敬皇后之嫌……贵妃,好端端的,可别将好事变成了祸事啊!”
好半天,寂静的殿中,响起女子紧憋着恨意的声音:“臣妾……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出了长秋宫,好不容易强撑住场面,应对过了众人真真假假的恭贺,潘若徽坐上辇轿,急急吩咐回宫。
春容殿中,胭缕等人一早听了长秋宫传来的信儿,只当娘娘晋封是好事,一个个正欢喜地张罗着挪宫之事,见了主子回来,纷纷行大礼恭贺:“恭喜贵妃娘娘……”
潘若徽看着这一幕,心中恼火愈胜,却不好发难,还是翠绡急急布了赏,才将她们皆打发下去了。
“娘娘,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昨夜……奴婢还以为……”一方暖阁,只剩了主仆两人,翠绡凑在主子身边,仍不敢高声:“这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封贵妃了?”
潘若徽呼吸急促,朝她斜去一眼,冷笑道:“呵,贵妃……你以为晋封,就一定能得来荣耀吗?”
翠绡皱紧了眉。
“裴瑶卮……她这是那我当个趣儿看呢。”潘若徽眼中嫉恨胜极,“她这是要告诉我,我的荣与衰,全在她的一念之间,她不是不对付我,而是,不稀罕对付我。”顿了顿,她又道:“或者说,她不屑于亲自对付我。”
“‘亲自’?”翠绡心里一紧,“娘娘,您的意思是……”
“你没听她今日说的那些话吗?”潘若徽咬了咬腮,道,“好一个‘知恩图报’,圣母皇太后为着梁烟雨之事,心中定然有恨怨,她今日这一番话、甚至是让我继梁烟雨之后入主承徽宫之举,无一不是是要让梁氏以我为恨。”
翠绡明白过来,背脊一凉。
“那娘娘,咱们往后的日子……岂非成了这后宫的众矢之的?”
手边的茶盏里,茶水温柔,平静无澜。潘若徽痴痴望了半晌,忽而一笑。
“也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往后,就看谁棋高一着了……”
数日后,庆乐侯梁疏回京,闻听女儿被废赐死之事,匆忙入宫。
“庆乐侯先去了敬慈宫,在梁太后那儿没求出个结果,便又去了凌云殿外跪求。”午后,纺月从外头得了信儿回来,与裴瑶卮说起,也不觉感叹,“说起来,这庆乐侯也是可怜,梁嵩死不足惜,却是难为了老父,前脚刚料理完儿子的丧事,回过头来,女儿又犯下这么桩祸事,白白的辱没门庭,却还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
裴瑶卮听她念叨完,问了句:“梁疏跪了多久了?”
纺月朝窗外一看,算了算时辰,道:“也有两个时辰了。”
“萧逐什么意思?”
纺月苦笑:“只让孙持方出去劝过两回,连见面的意思都没有,您说是什么意思?”
裴瑶卮不由皱起了眉。
萧逐的做法,太急迫了。
连庆乐侯这般求情,他也不说松口,甚至连人都不见……他到底在怕什么?
绣星端了点心进来时,见主子沉吟良久,她与纺月对视一眼,便问:“主子,您琢磨什么呢?”
裴瑶卮回过神来,看了她两人一眼。
“梁烟雨这些年作恶不少,原本,她死就死了,我也不做他想。”她幽幽道,“只是如今,萧逐这般容不得她,反倒叫我……愈发想容她一容了。”
纺月怔了怔,半晌却狐疑地问:“主子,会不会是陛下故意为之,掐住了您会这么想,这才做给您看的?”
裴瑶卮双目微瞪,不觉失笑。
“可真是跟我跟久了,越来越‘聪明’了。”
她意味不明地赞了纺月一句,未及细说,便有宫监匆匆进内禀道:“娘娘,庆乐侯在外求见!”
“庆乐侯?!”纺月与绣星皆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绣星说着自己都不大敢相信地猜测:“主子,他这不是想求您宽赦梁烟雨吧?”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裴瑶卮并未如同萧逐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吩咐在正殿垂帘,请庆乐侯觐见一叙。
“罪臣知道,小女这些年在宫中,对皇后娘娘多有不敬,但……请皇后娘娘开恩,且饶她一命吧!您便是将她圈入天牢关一辈子,老臣也不敢有怨言!只是她……”梁疏说着,扑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娘娘,老臣命舛,如今膝下,统共就剩了这么一个亲女儿,请娘娘怜见,只要能留她一条贱命,老臣残年,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夙夜感念娘娘大恩!”
裴瑶卮曾在年初时见过梁疏,那时他还精神矍铄,虽有年纪,却气力不让壮年,可如今……
一年之间,他已是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她回了回神,朝左右道:“扶侯爷起来。”
宫人闻言去扶,可梁疏却硬是要跪在地上,那架势,仿佛她不松口,他便要长跪不起一般。
“侯爷,本宫知道,您才失了公子,如今也是禁受不住再一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她道,“只是,您从凌云殿来,应该也看见陛下的意思了。”
梁疏仿佛从她的态度中看到了一丝希冀,忙道:“娘娘,陛下爱重娘娘,只要娘娘肯开口,陛下定会收回成命的!”
帘后,裴瑶卮半晌未语。
梁疏似乎想起什么,脸上涌上愧色,垂首道:“皇后娘娘,老臣深知此来,乃是为难娘娘了,实则,知晓小女所做的那些事后……老臣,老臣也是实在抬不起头来,想起昔日齐公……老臣愈发无颜面对娘娘……”
他说着,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重重叩首道:“只要娘娘答允,肯留小女一口气,老臣愿一命换一命,情愿自绝于世,以释娘娘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