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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心事付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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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裴瑶卮心中大动,亦喜亦惊。

    夜色里,娄箴望着她,浅笑唤道:“蘅蘅。”

    熟悉的称呼,自故人之口道出,她差点便要脱口应了。

    “先生是叫我?”她强稳心神,克制着话音里的颤意,勉力撑起一抹微笑:“您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娄箴面不改色,顿了顿,又唤了一声:“瑶卮。”

    他……没有认错人。

    在对方无比平静的目光中,裴瑶卮骇然地想。

    瞬雨的出现,打断了她与娄箴之间所有的欲言又止。

    见到闭门多日的娄先生竟鬼神一般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楚王妃面前,瞬雨既惊愕、又紧张,头一个反应,便是将此二人隔开,以期莫要惹出任何不必要的风波。

    “殿下走得急,留话说,今儿天色晚了,请王妃且在别苑住上一夜,明日再回王府不迟。”说着,她转向娄箴,语气明显更客气了些:“先生也请回去歇息吧,夜风凉,以免伤身。”

    裴瑶卮心头纵有万千巨浪翻滚,却也明白,此刻与瞬雨冲突,并非明智之举,且凭她目下的状态,也并不适合与娄箴详说什么。

    与瞬雨颔首示意,她讳莫如深地与娄箴对视了一眼,便游魂似的回了住处。

    这夜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与萧邃枫林酹酒、及娄箴的突然现身相比,此刻潘氏的举旗谋反,在她这儿,反而成了一件最不起眼的小事。

    “娘娘!”她刚一回到住处,轻尘便紧着迎上来道:“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潘氏一回到望尘城,便打出了‘清君侧、诛佞臣’的旗号,纠集南都一线上十万大军,发动叛乱,剑指尘都!”她眼中流露出深深浅浅的忧惧,巴巴望着裴瑶卮,低声道:“看样子,局势不甚乐观呢……”

    “清君侧?”裴瑶卮一拂广袖,从旁落座,“他指谁?”

    赤金的大笄被她随手拔下,掷在桌案上,不等轻尘回答,她忽然想到一人,眉头便是一跳:“姜轶?”

    轻尘双目一瞪:“您怎么知道的?!”

    潘氏布告天下,称日前在其归乡途中行刺的刺客,业已查明,乃是尚书仆射姜轶所派,意图置潘氏一族于死地。

    借口再蹩脚,至少也算有了借口,只是可怜了姜仆射,跟了萧逐这些年,好事没摊上几件,倒是这突来的飞祸,十有八九,总是要扣到他头上的。

    “呵,除了姜轶,萧逐身边还有几个近臣啊。”裴瑶卮淡淡答道,想起姜轶来,心头却是五味杂陈,“不过这下好了,潘氏倒是帮了萧邃一个大忙,姜轶怕是留不住了……”

    只是可惜了,那么个忠臣,真是可惜了……

    轻尘从旁观察了片刻,见她闻听此讯,神色间多是伤感叹惋,却几乎不见急切,不由奇道:“娘娘,您怎么一点也不怕呀?”

    她道:“奴婢听跟着尉朝阳的人回来说,潘氏此番气势如虹,消息传到尘都时,南都长治,已经被潘氏的家臣接手了!都说兵贵神速,这样下去,京都岂非……”

    裴瑶卮摇头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别担心。一时半会儿,京都沾不着战火。”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大抵是没什么说服力的,话毕片刻,她见轻尘是真担心,便放松了语气,有意与她取笑道:“你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潘氏若输,我护着你,潘氏若赢,潘世子更巴不得为你做主呢,横竖无论这天下局势如何,你都无忧就是了!”

    轻尘‘哎呀’了一声,跺了跺脚:“娘娘,您看您,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裴瑶卮笑了笑,捋着袖口,不意间低声叹道:“不开玩笑,我可怎么活哟……”

    娄箴那里,听说南边出了乱子,本还以为萧邃这一回去,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呢,谁料,第二日一早,楚王殿下便又紧赶慢赶地过来叩响了他的房门。

    将人请进屋,倒了茶,见萧邃连略坐一坐的意思都没有,娄箴便知,他这八成是忙里偷闲,就为了来同自己要一个答案的。

    心头暗自一叹,他问:“南边一乱,您也闲不住了吧?”

    萧邃点了下头,无意多言,目光只停留在架上的宝剑上。

    “这剑……”

    娄箴接过他的话:“——这剑,这回,您恐怕带不走了。”

    萧邃脸色微变。

    顿了顿,他问:“先生还需要多久?”

    娄箴意味深长地望了他片刻,跟着将目光收回,告诉他:“待您平乱回来,我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闻言,萧邃先是点了点头,可不消须臾,他又追问:“先生,你得告诉我,她还在吗?”

    语气里满是惶恐,似乎在问出这句时,他又格外怕得到答案。

    娄箴沉默了许久。

    “等您回来,一切都会分明的。”他起身,端臂郑重一拜,许诺道:“我会尽力。”

    从娄箴那里离开,萧邃便带着裴瑶卮一起回京了。

    王府门前,裴瑶卮甫一下车,便见李寂领着甲胄齐备的亲卫队等在那里,甚至连被禁足良久的顾子珺都给放了出来,众人列队有序,整个一副立时便要上战场的模样。

    说实话,她有些吃惊。

    跟在萧邃身后疾步回到浴光殿中,四下没了旁人,她方问:“你这是……皇帝答应让你出征了?”

    萧邃‘嗯’了一声,告诉她,如今姜轶不能用,萧逐迫于压力,终究还是允了自己与秦沥北同征潘氏之请,另外加派孙持方为监军,即刻起行。

    “孙持方为监军?”她颇有些苦笑不得,心说,萧逐这是有多不放心啊。

    她正暗自思量着这些才得来的消息,面前忽然传来他的问话:“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啊……?”裴瑶卮抬头,十足的云里雾里。

    萧邃脸上的不耐淡了些,另外换上些无奈,同她道:“我要换衣服。”

    裴瑶卮一愣,‘哦’了一声,脑子还有些不大好使,竟是没说出去,仅仅是转过了身,背对着他。

    身后先是传来叹气的声音,随后,便是甲胄碰撞间,特有的清脆声响。

    待萧邃换好铠甲出来,她看着他,那股不上不下的心慌劲儿就又上来了,满面愁容地问道:“你要去多久啊?京中的事……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不会太久。”

    “除夕之前能回来么?”

    这回,萧邃想了想,却没再回答了。

    他转身走出去几步,忽听她在后头疾呼了一声:“萧邃!”

    他站住了,双眉紧锁,并未回头。

    “等,”裴瑶卮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对他道:“等你回来之后,我有些话要问你。”

    “也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萧邃什么都没说,举步就走。

    几乎就在他踏出房门的一瞬间,裴瑶卮浑身一松,差点没软倒在地。

    然而,她这口气没松上片刻,匆匆离去的人,却又匆匆折返回来了。

    不自觉站直了身子,裴瑶卮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又回……”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萧邃来到她面前,从别苑回京,一路上的隐忍在这一刻尽数作废,表面上的平静,全都被他这一句话彻底给撕开了。

    “什么?”裴瑶卮脑子一嗡,毫无头绪:“咱俩哪样?烦劳解释一二?”

    他深吸一口气,颤颤呼出,道:“昨天晚上,你问我想透过你看到谁。”

    “哦,这个……”她莫名心慌,这一刻,忽然很是害怕他给出答案,“其实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

    “我想的是裴瑶卮。”

    他道。

    裴瑶卮……

    有那么一瞬间,裴瑶卮想,裴瑶卮是谁?

    她愣愣地看着萧邃,好半天,才发出一个声音:“啊?”

    这第一句一旦说出来,后头的话,便都顺理成章了。

    他说:“从武耀十九年的春天,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想娶她,秋天时我跟她通了第一封信,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她,到今年,这是我喜欢她的第十一个秋天,我想爱她爱到我命里的最后一个秋天。我想一直喜欢他,只喜欢她一个人,喜欢到死。”

    这些话,他喜欢了裴瑶卮多久,便憋在了心里多少年。

    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同旁人说起。

    可一旦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都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她。

    过去,现在,从未变过。

    裴瑶卮望着他,好半天没眨眼了了。

    “你听清了吗?”他问。

    她眨了下眼,“啊……”

    萧邃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所看的,才是面前的‘相蘅’。

    他说:“是以,我们两个,我和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裴瑶卮又不懂了:“啊?”

    萧邃叹了口气。

    “决意娶你时,我本……”他垂首,摇了下头,“我本来是想,她曾经对你有过照拂,定然不想见你步她的后路,嫁入萧逐的后宫。成婚之后,我曾想给你自由,但你……”

    但自己没稀罕要。她默默地想。

    他道:“相蘅,我从来没想过同你做真夫妻,这话,成婚当日我就跟你说过。”

    裴瑶卮不乐意了。她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低下头,轻声嘟囔:“嘁……就跟我想过似的……”

    “可同你在一起这半年来,我……”他甚少有如此词穷的时候,“我有些……”

    裴瑶卮挑了挑眉,替他说:“喜欢我?”

    他脸色微变,半晌,道:“我对你的心意,有逾矩之处,这自然不是你的错,是我……”他告诉她:“我不能容忍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