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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赠我以月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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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酿,亦是传情的酒?

    这个认知方在脑中炸开,裴瑶卮觉得自己的全部神识都变成了红色。

    “传情的酒?还来自陈国?”这两点讯息瞬间勾住了萧还的注意,他忙追问道:“怎么会是来自陈国呢?我记得这酒,一开始原是曜歌自辞云温氏手中得来的。莫不是……辞云温氏的哪个谁,有意与他传情?!”

    见他越想越偏,萧邃却是好笑起来,这边任他急够了,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说起来,这还要追溯到先帝承明年间的一桩故事上。”

    “承明年间啊……”萧还面露感慨,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这岂非都快追出去一个甲子了?”

    萧邃没搭理他,顾自抱着那一小坛酒,往地锦廊下一坐,悠悠道:“承明二年,彼时这天下,尚是梁、周、陈三国并立之局。秋日里,三国玄门之首——大梁含丹汲氏、周国迎月奚氏,以及陈国的扶光李氏,依着老规矩,齐聚于南夷岛永望城,举办三年一届的清谈大会。”

    “当时,陈国休泰公主承歆,女扮男装,跟随在身为扶光李氏家主的舅父身边,也一同到了南夷岛。”

    “三大玄门的清谈会历来是三年一届、一届开三月。后来人说,就是在这三个月里,休泰公主因缘际会,对大梁的一位世家公子种下了情根,奈何随后,却是豆蔻未发,家国已亡。”

    萧还忙问:“怎样的因缘际会?那位大梁的世家公子又是哪个?”

    萧邃叹了口气,手指一下下轻抚在坛身上,继续道:“起因似乎是休泰公主身边一个女扮男装的侍女,外出时不小心被南夷人认出了女子身份,欲行不轨,关键之际,幸蒙辞云温氏的二公子所救。休泰公主性一贯有男儿气概,在得知此事后,不顾彼时陈国与大梁的紧张关系,还是以帝女的身份,将自己随行带来的一坛月光酿赠给了素有好酒之名的温氏二公子,以表谢意。”

    “此事曾被传为美谈,这月光酿报恩的意思,便是自此传开的。”

    听到这儿,萧还乐了:“嘿,别说,这前辈们的陈年往事,如今应在你们俩身上,倒真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说着说着,他又掰起了手指头:“……诶,那时候的温氏二公子,那就应该是……”

    “温榷。”萧邃静静道:“温晏君的叔叔、温怜的叔祖父。”

    “他……”

    萧还一听这个名字,一时有些怔住了。

    温榷,他从未有机会见过这个人,但是这些年来,他早从温怜的口中,将这人短暂的一生听了个百八十遍了。

    辞云温氏自温榷往下三代,代代皆出奇才——温榷、温晏,以及萧还的温怜。

    这三人皆是年少成名,旁人钻研玄门术数,几辈子弄不明白的东西,到了这三人手中,不出几日便都悟了。温怜是名噪当今的大梁第一才女,温晏的根骨悟性,更是几百年里挑不出一个的好。但这三人之间,唯有温榷——唯有温榷,他见证了含丹汲氏最辉煌的末代,也曾被这个天地间第一玄门的家主,称为旷世奇才,更不惜以亲子与温氏交换,也要将之收入门下为徒。

    曾经,甚至有人说,汲氏家主汲封在其百年之后,说不定会将长明剑与汲氏一族,都交在这个外姓弟子手上。

    然而,说这话的人,尚不知天地间还有一句话,叫天妒英才。

    “哥,你说这事儿发生在承明二年秋,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温榷前辈……他不是承明五年就……”

    殁了么?

    萧邃极轻地点了下头。

    萧还蹙眉揉了把眼睛,心里不好受了。

    好半天,他才又问:“那你说月光酿传情,又是什么意思?休泰公主与温榷前辈,在承明二年之后,还有往来么?”

    “自然有。”萧邃笑了一声,似乎是在笑他糊涂,“承明三年春,不就是三国会盟,再往后,不就是陈国亡国么。”

    萧邃这话说得很轻,像是无关紧要,又像是欲盖弥彰。

    裴瑶卮感受到了一丝恨意,一丝感慨,稍纵即逝,却很刺心。

    是因为陈国亡国么?

    她想了想,觉得凭自己对萧邃的了解,他的恨意非为从未相逢过的陈国而有,而是为……

    为他的祖父、景帝萧见凌亡陈国的方式而有。

    萧邃说:“那年先帝邀周、陈之君来梁,会盟饮宴。休泰公主随父前来,与温榷再次相逢。据说,年前在南夷时,两人只有过书礼往来,而未曾见面,这一次相见之后,彼此皆生出了情意。”

    “温榷因族中之事,当中退场,归奔辞云。那时候,周陈正欲联姻,休泰公主被选定为和亲人选,却明着拒婚,大损周国脸面不说,在其后,她还更是当着周国皇子的面,命人将一坛月光酿送去给千里之外的温榷——这一回,就不再是聊表感激之情了,而成了聊表相思之情。”

    此为传情。

    萧还小时候跟裴瑶卮一块儿读书,私下里看多了话本,一碰上这儿女情事,原是个极心软的人。此番听着萧邃前面讲的,再想着休泰公主后来的以身殉国、及温榷前辈的英年早逝,他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听完了后头这些,他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

    萧邃看他闷着头,半天不说话,自己也没说什么,默默一笑间,将心底那点子难过给压下去了。

    许久之后,萧还忽然试探着伸手,要去拿他怀里那坛酒。

    萧邃敏捷地往里一收手,眯着眼朝他看过去:“要做甚?”

    “三哥……这酒,多不吉利啊!不适合你俩,还是给我吧!”

    萧邃闻言,呵呵一笑,却是半点没撒手的意思。

    想了想,他问他:“你可知,大梁建国以来,萧裴联姻,统共出了多少对怨侣、又有多少对爱侣?”

    萧还微张着嘴,愣愣地摇了摇头。

    萧邃倒也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他抱着月光酿,浅淡的笑意里,透着野心勃勃,“我与她,大概除了命格之外,也没其他吉利之处了。但我就是要让天下看着、让她看着,再多的不吉利、不情愿,我也会与她成为萧裴百年之中,最恩爱的佳侣。无人能拦。”

    萧还默默托起了腮。他想,三哥这般志气是再好不过的,压下心底这种种不安,他也盼着兄长能说到做到,给天下人一对无双帝后。

    萧邃收了她的信与酒,又从东宫寝殿的沉香木柜中,取出了一只红玉盒。

    看到这玉盒的一瞬间,裴瑶卮便对盒中之物有了猜测。

    大概,这就是他还礼给自己的那盏瑶卮吧。她想。

    那时他以奔逸的小草写道:且以瑶卮报瑶卮,南北东西,共此一宵枫月。

    南北东西,谁曾想,其后那些年,自己与他,当真只能南北东西共枫月。

    “诶,这玉盒——”萧还跟进来一看,登时想到什么,“这不是前几日默言刚从莽原给你送来的么?三哥,什么宝贝呀?给我看看呗?”

    萧邃也不吝啬,将玉盒打开,里头果然是那瑶卮。

    只是……

    裴瑶卮愣了愣,这玉盒中躺着的,并非是一盏瑶卮,而是,一对。

    萧邃寻了个锦盒来,从中取出一盏,置于盒中,动作甚轻。

    他又去书阁里,亲自研磨,提笔写下了那句话。

    他心里装着热切的愉悦,他一直笑着,裴瑶卮一边品味着他此时此刻的快乐,一边遥想着来日的风波,心头又酸又软,分不清是喜是悲。

    倘若光阴就此休止,令他一直这般愉悦多好。她想。

    萧邃拿着写好的花笺,藏于卮中,慎之又慎地交给萧还。

    萧还看看手中之物,复又抬眼看向他:“回礼?”

    萧邃点了点头,仔细交代了他好几句,又以人身安全威胁了他好几句,直至他说出‘玉碎我碎’的话之后,方才安心了些,嘱咐他要尽快将此物给裴瑶卮送去。

    萧邃拖长了音调,不耐地应了好几声,过后又瞟了眼被他重新收回柜中的玉盒,不由啧了一声:“三哥,我说你也是的,平日里最豪爽不过的一个人,怎的这回却小气起来了?反正这东西是送你自己媳妇的,你便一对一起送过去,等明年你两个完了婚,什么宝贝不都还是要随着她一块嫁进来的?何苦还白折腾个盒子,难不成,你还等着这宝贝饮酒么?”

    若不是他手里抱着自己的宝贝,萧邃这会儿真想朝他脑袋上来一下子。

    “出双入对的东西,我都送给她一个人做什么?让她另赠旁人,与旁人成双成对去?”

    萧还一愣,半天,长长地‘啊’了一声。

    裴瑶卮这会儿也觉得,萧还这些年的话本戏文,估摸是看到狗肚子里去了。就他这副不解风情的天真模样,怪不得怜怜三天两头便要与他摔盆砸碗地闹上一通儿呢。

    正这样想着,她的神识,渐渐被一股温暖的向往之情给淹没了。

    她想——萧邃想——这对李氏家传的瑶卮,幸而当年被外祖给了母亲,否则,自己还没机会给她一个这般妥帖的回礼呢。

    他想,据说这对瑶卮,曾供在月老庙里,受过数对恩爱夫妻的供奉,但愿也能给他与自己的瑶卮带来一段良缘。

    萧邃想得很美。

    裴瑶卮则想,谁说他不信这玄虚之事的?

    终究期盼到了极致,什么便也都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