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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敢托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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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话说到这里,裴瑶卮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侯爷便来找我?”她问:“你是觉得,我会知道殿下打算如何对付周国?”

    顾子珺目色愈深,一字一句问:“您知道吗?”

    自己是该知道,还是该不知道呢?

    裴瑶卮想了想,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一切等楚王殿下醒了,自己见过人再说。

    如今她人是见到了,可接下来的事……

    “殿下,可玩儿够了?”

    深深地望了他许久之后,裴瑶卮露出星星点点地讽刺之意,忽然问道。

    “玩?”萧邃不意挑眉,转身走到窗下的罗汉榻边,再度坐了下来。

    他含笑看着她,悠悠反问:“我玩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她暗暗咬牙,试探的言语愈发大胆:“我不知你是在南境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因为一朝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便生了怯意不愿面对我。但无论如何,装着失去记忆,都是懦夫所为,你可别让我看不起你!”

    闻言,楚王殿下面露恍然。

    “你觉得我是装的?”他笑得更开了:“可我为什么要装呀?”

    是啊,他为什么要装?

    说起来,初听他脑子出了问题之时,不知是不自觉地否认,还是打从心底里当真不信他会失忆,裴瑶卮的第一反应,便觉得这是个套,是他装出来吓唬人——又或是只吓唬她的。

    可稍稍冷静下来一想,她又实在想不明白,萧邃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是为了装痴扮傻,迷惑敌人?可现在看来,外头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他所‘迷惑’到的,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那些自己人。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总不会真被自己言中,他是因为一夕知晓真相,生了逃避之意,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吧?

    这念头即起即落,转瞬便又被她否认了。

    怎么会。

    萧邃何尝是这样的性情了?更何况,即便他真有近乡情怯之意,当下的局势,也绝不允许他这般任性而为。

    忖度片刻,裴瑶卮觉得,萧邃这句话是真的问到自己了。她是当真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可同时,她却也更不愿意相信,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更不记得,当年、现在,他有多喜欢自己。

    “……还有,你说你的什么?真实身份?”那边,萧邃回味着她的话,眼中亮晶晶的,“在楚王妃与相氏女之外,你还有什么‘真实身份’?难不成,你是妖精托生,专门来勾我魂魄的?”

    说着,在她怔愣之际,他更是忽地往前一欠身,长臂一伸,一下子勾住了她的腰带,轻而易举地将人拖到了自己眼前。

    裴瑶卮被他的力量左右着,脚下不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他按坐到了腿上。

    “……嗯?”

    温热的呼吸,与从未有过的亲密,叫她立时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般,红透了。

    身后的人圈着她的腰身,犹自在那儿不分亲疏地与她发腻:“来嘛,说来听听?”

    回过神来,裴瑶卮猛地掰开他的手,起身连连后退数步。

    “你够了!”她皱着眉,用愤怒掩盖着自己的不知所措,犹不死心地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你知不知道眼下是什么局势?这是你玩的时候吗!”

    “国中如何暂且不提,周国那边,此番若是料理不好,以宇文芷君的手腕,整个大梁都要陷入险境,你——”

    话说到这儿,她忿忿地看着他,似是压了压火气,好半天,无奈地冷静下来。

    她道:“我素来敬慕你的心怀天下之气,你就是这样拿国事苍生当儿戏的?”

    这一场下来,裴瑶卮觉得自己演得不错。

    可萧邃打量了她须臾,愣是开口就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的目的:“你这是在诈我吗?”

    裴瑶卮心头一惊,虎着张脸,不说话。

    四五步间的距离里,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了许久,萧邃脸上的玩笑之意,无声无息地散去了。

    他起身,理了理衣衫,朝她走近。

    “眼下是何局势,我在陵城醒来之后不久,便已被子珺悉数告知过了。”他说:“不但如此,我还知道,我的亲爹死了多年,我最疼爱的弟弟,也已经没了。”

    他话说得平静,可及至末尾,到底还是浮现出了一点难窥的哀伤。

    “还有顾独武。还有裴氏一族的运途,还有……我自己的身份。”

    他握住她的双肩,力道不轻不重,可目光与话意,却都很有分量:“蘅蘅,请你相信,这些我都清楚得很。我也知道镇安公主命远雁夔氏假做策应,怂恿潘氏谋反,其本意,便是在为周国攻梁做准备。”

    裴瑶卮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自从听了信儿之后,她就一直在想,此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可到了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去考虑真假之后的事。

    假的不提,他若是当真失去了记忆,那便是一觉醒来,从太子成了藩王,从父母俱全,兄弟无故,变成了丧父失友,昆季早亡。

    从原本什么都有,变成了除了险患,一无所有的人。

    他该是何等心情?

    想到这里,她再看着他平静的神色,忽然就觉得自己很过分。

    “你……”她声音低了许多,抬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真的不记得了?”

    “全都不记得了?”

    萧邃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裴瑶卮默默叹了口气。

    过了会儿,她低下头,双眉皱得越发紧了,忧虑地念叨:“那周国的事……又该怎么办?”

    头顶传来一声轻浅的笑,他说:“不是有你吗?”

    “我?”

    裴瑶卮摇头:“呵,你别开玩笑了!我是知道你的大致打算,但却也不知你具体每一步的计划。就更别提什么地方用什么人、做什么事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知道,可你的手下、你的那些近臣,他们光看着我的脸,都恨不得防我防出大梁国境去!他们会听我的?”

    萧邃由着她发完牢骚,才慢悠悠地提醒她:“子珺不是已经去向你问策了吗?”

    裴瑶卮这会儿心绪烦杂,并没听出他的深意,只脱口反驳道:“那也只是他如今束手无策的缘故!”她问:“若然他对我说出来的话有所猜疑,他还会照着做吗?”

    萧邃却是毫不质疑地点头,告诉她:“会的。”

    她一怔,回神想想,慢慢反应过来了。

    顾子珺为何会来向自己问策?

    他束手无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此事之中,必然也有萧邃的示意,否则,他不敢。

    果然,萧邃跟着就告诉她:“我给你撑腰做主,你是我信任到共商国策的妻子、是楚王府的主母,他们是我的手下,也便都是你的手下。”

    “纵然他们如今还不相信你、不愿向效忠我一样的效忠你,但总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改变心意的。”

    “至于在这之前——我会给你撑着天,保证叫他们驯服地跟着你打天下,好不好?”他说着,微微俯了俯身,凑在她耳边低语道:“行不行?”

    裴瑶卮觉得耳朵有点痒,伸手一搔,却不经意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于是,她心里也跟着痒了起来。

    “你……”她偏过头去咳了一声,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点,问道:“你怎么……你若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还敢这样相信我?我在你眼里,不该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吗?”

    怎么会是陌生人呢。他想。

    “傻子。”他浅笑道:“我不是都说了?我会跟‘陌生人’论国策吗?”

    她又是一愣,随即,便觉得今日的自己实在狼狈,连脑子都不会转了。

    萧邃仍在说道:“周国之事,我连子珺都没提过,连朝阳都不知我的具体计划,可你却知道。”

    他问她:“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裴瑶卮这会儿聪明起来,一听他问,已然深知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了,可她还是执拗地看着他的眼睛,非要问他:“说明什么问题?”

    萧邃一听,却是警惕地‘啧’了一声,扶着她的肩与她拉开了些距离:“这么笨呢?难道说,我信你,还真是信错啦?”

    裴瑶卮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很想捶他一下子,可手抬到一半,就被他稳稳给握住了。

    萧邃带着她的手,扣在了自己的腰上。

    拥抱来得自然无比,就好像他们俩早已是亲密惯了的夫妻。

    “这说明,我信你。”

    耳鬓厮磨,他的唇与她的左耳若即若离,低醇的声音里,莫名染上一点难言的甜腻。

    他说:“另外,我见到你便直接欢喜得晕了过去——从这事儿上看,我应该也很爱你。”

    怀里的人极轻地抖了一下,被他更用力地抱住。

    他一字一顿道:“非常、非常、非常爱你。”

    “……嗯。”许久,她埋首在他颈边,闷闷地说:“我知道。”

    他紧接着就问:“那你呢?”

    尾音轻促,带了点几不可察的急切。

    可裴瑶卮默了好一会儿,却说:“等你想起来了,我就告诉你。”

    萧邃心跳一停,渐渐慢了回来。

    “哦……”

    裴瑶卮轻轻笑了一声,不多时,又忧愁了起来。

    “你能不能快点想起来?”她低声喃道:“求求你了,快点想起来吧……”

    萧邃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脑,默默道:你快些料理好宇文氏的烂摊子,我也就能快些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