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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瑶卮翻书的手僵在那里,所有的理直气壮似乎都在这一刻偃旗息鼓了。
她嘴里‘你你我我’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事儿要怎么说?
武耀二十一年,先帝病重弥留之际,特传谕命,令楚王北上就藩。等到五月份,萧逐登基时,萧邃早已平平安安地到临渊城安家落户去了。
尘都内外,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先帝最后,虽说将皇位传给了萧逐,但他心里,终究还是想着要保全萧邃的。此事让萧逐对萧邃的恨意接连翻了好几番,以致于在其登庸之初,恨不能把每时每刻,都用来琢磨如何除掉萧邃。
那个时候,裴瑶卮也还恨着萧邃,只是,她比萧逐要冷静许多,知道新帝登基,除了对手足下手之外,尚有许多济世慰勉之事要做——那才是真正耽误不得的事。
于是某一日,萧逐在长秋宫用晚膳时,她便与他进言,谏他暂且放一放北境那边的事,还是要将精力多放些在抚庶安民上,待人心归附之后,再想其他也不迟。
谁料,这一番话,竟就此开启了她与萧逐之间,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相处方式。
“把北境的事搁一搁?”萧逐闻言,脸色立时就冷了下来,当着宫人的面儿,半点儿余地也不留,直接就问她:“怎么,难道你是怕朕伤了他,于心不忍吗?”
这是萧逐第一次这般锋芒毕露地同她质问。
迎着他满是怀疑的眼神,有那么一刻,裴瑶卮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觉得眼前的人,是她从未见过的。
回过神来,她先将一旁侍膳的宫人都给打发了下去,随即搁了筷,不疾不徐地擦了擦嘴,最后才平静地望向他。
“我不忍什么?不忍楚王死?”
她轻轻哼笑了一声,摇摇头,耐着性子告诉他:“我是不忍你才刚登基,便将皇子时期,那十几年积攒下的好名声都给败光了。”
试想,哪个明君登位,是一件仁政不施,上来就只想着如何手足相残的呢?
可萧逐疑心即起,便似钻进了牛角尖,任凭她如何细声细语,都只觉得这是她心虚的缘故。
“呵,是么。”他漠然哼笑,移开目光,执杯饮了口酒。
桌案下头,裴瑶卮双手攥在一起,极力压制着脾气。想了想,她还是尽量好言道:“可是今日朝堂上生了什么事,叫你不开心么?”
“朝堂上能有什么事。朕是天子,满朝文武,谁敢逆朕的意思?”说着,他有意看了她一眼,饱含深意道:“终究不消停的,总是萧墙之内罢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忍,也就不是她了。
“我惹你不开心了?”她轻笑一声,眼里冰冰凉凉的,“劝你工仁政、暂止杀戮,这是我错了?”
萧逐脸上怒意一闪,一掌拍在膳桌上,霍然起身:“那也得看你是劝我不杀谁!”
“……明白了。”
半晌,她点点头,仍自坐在那里,冷静地问:“你的意思是,往后事关萧邃,我就不能说话,说话便是向着他,是不是?”
萧逐瞪着她,似乎被气着了,半天没出声。
那是裴瑶卮脑子里第一次闪过‘所托非人’四个字。
“我陪你走到这个位子上,时至今日,你反倒要来怀疑我与他不清不楚了?”
她很想问问他:既然如此,你早干嘛去了?当初又何苦找上昭业寺,非要拉着我与你合作?
可是,那时候的她,对萧逐到底还是有些期待的。
所以,她没有这样问。
她只是难得妥协一回,点着头,告诉他:“既然如此,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事关北境,我随你的意就是了。”
于是,第二天早朝之后,萧逐留了姜轶在凌云殿。及至傍晚时分,一道谕命传出——正是天子假托中宫皇后之意,将涟川伯姜轶亲妹,赐予楚王为侧妃之谕。
当时,裴瑶卮在长秋宫听到这消息,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将手边的镇纸狠狠砸了出去。
那时候,她恨的,是萧逐对自己的不信任。
而今天,面对着萧邃这似真似假的抱怨,她却是当真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见她磨蹭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萧邃乐了,蹭着她的脖颈问:“你咿咿呀呀说什么呢?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可怜,连婚姻大事,都做不得主,只能任由那糊涂的月老乱点鸳鸯谱?”
裴瑶卮暗暗在心里嘟囔了句‘谁糊涂’,随即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你就知道一定是仁懿皇后给你点的谱么?”
萧邃心头一动,“这就奇了!赐婚的圣谕上写得明明白白,不是她还能是谁?总不会,是瞬雨蒙我呢吧?”
闻言,她小心拿捏着距离,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萧邃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愣。
“当朝天子是何等性情,你就半点不知道么?”她道:“明明下赐婚之谕的是他,这谕命里却偏偏要多提仁懿皇后一句,为的是什么?
怕你不够排斥姜妃?还是怕你忘了同仁懿皇后的那段孽缘?”
她这么一说,他方才后知后觉,回过这其中的味儿来。
萧逐那般多疑,当年送姜轶的妹妹来自己身边,实则也有监视之意。可他偏偏要强调一番这是裴瑶卮的意思,为什么?
过去,他火气上头,从来没多想过。
现在看来,此举却更像是示威。
——一种多余的示威。
明明那个时候,他与裴瑶卮早已斗得你死我活了,萧逐本不该有这么做的必要才对。可他却还是如此刻意,这反而像是一种没有底气的虚张声势,哄人玩儿的罢了。
“……是这样……”他低低一喃,眼睛一下就亮了,追着问她:“是这样吗?”
“我怎么知道。”裴瑶卮转回头,翻了个白眼儿,嘟囔道:“自己琢磨去吧你……”
且说眼下临近年关,四海内外却是诸事不断,萧邃仗着失忆,直接做起了甩手掌柜,一切大小事宜,都推给了她,虽说顾子珺等人都还算配合,但这一连半个月下来,也着实将她累得不轻。
这晚,合璧殿的暖阁里,裴瑶卮将年下府中的各样账册过了遍眼,交予瞬雨下去具体安排,回头搁了笔,狠狠搓了几把脸,却也没能搓开那满脸的愁容。
萧邃歪在罗汉榻另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曲谱,瞥见她如此,便笑了起来。
“怎么了?”他往她面前凑了凑,笑嘻嘻地问:“遇到什么难缠的事了,说出来,为夫帮你琢磨琢磨。”
现而今,裴瑶卮看他一眼都直想哭。
她抽出一封奏报甩给他,“自从积——”她咳了一声,精神不少:“自从父亲去南境将你换下来之后,他那里大半个月,一直未曾与潘氏交手。朝廷下了几道圣谕去催,也都被他扛了下来。
潘氏那头,趁着这半个多月,暗中调遣亲兵,打算迂回南退。可退出去没百里,便被年州刺史领兵截了下来,彻底遏死了退路。”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疲惫地往小案上一趴,蔫蔫道:“如今潘氏那头的事算是尘埃落定,潘氏夫妇已被年州刺史收押,即日便要押解进京了。二公子那里也平安无事,只是……”
萧邃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将奏报丢开,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只是积阳郡公要有麻烦了。”
可不是么。
“身为主帅,却大半个月拒不出兵,生生叫濒临溃败的大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裴瑶卮皱了皱眉:“这可是给足了皇帝发落的由头。治个贻误战机之罪都是轻的!”
萧邃见她牢骚够了,方才淡淡一笑,问她:“你愁什么?”
他说:“你觉得,积阳郡公在朝堂沉浮多年,他敢这么做,就不知后头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裴瑶卮坐了起来。
“我知道啊!”她道:“战起之前,二公子便已落在了潘氏手里,此事十有八九,就是潘氏拿他的性命胁迫父亲,让他不敢擅自出兵。
再往前追,皇帝之所以让父亲去替下你,应该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希望父亲能为潘氏所挟,好让这份儿天大的功劳既落不到你头上、也落不到相氏与秦氏头上。包括那年州刺史之所以能这么稳当地截下潘氏夫妇,估计也都是一早得了皇帝指示的缘故!”
萧邃便问:“都看得这么明白了,你还愁什么呢?”他趣道:“莫不是看着滔天功劳付诸流水,心里不值?”
她翻着白眼儿哼笑一声,跟着心绪稍稳,却是一叹。
“你可有想过,父亲——”她与萧邃对视着,眼里蕴藏着一股不可说的隐秘:“积阳郡公,为何甘心上套?”
萧邃把玩着她头发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时候,殿外响起了叩门声。
进来的人,竟是瞬雨。
看着时辰,裴瑶卮有点意外,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瞬雨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又似欢喜,又似发愁。
“殿下、王妃,”她两方各自一拜,随即,面对萧邃禀道:“是小王爷,小王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