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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瑶卮出门时,身边并未带人。萧运随她来至合璧殿,甫一踏入庭中,便不自觉地转动起了眼珠子,四下张望起来。
裴瑶卮看了他一眼,心生好奇,问道:“小叔可是在找什么?”
萧运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慌乱,跟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庭中的梅树上,复又从容了下来。
这合璧殿外,还真是种了不少的梅花树呢。
会是谁让人种的呢?
萧运想,一定不会是他哥。
他偏首朝裴瑶卮笑了笑,道:“不瞒嫂嫂,小弟此番还是头一次踏足楚王府,更是第一回来这合璧殿。乍见这红白梅花交错团圆的盛景,一时有些惊讶,又走神了,嫂嫂可别见怪。”
“惊讶?”听他这么一说,裴瑶卮才是真有些惊讶。
她刚进府时,合璧殿左右空荡,没什么入得了眼的景致,于是,她便赶在入冬之前,特地命人寻了这数株红白梅来,栽植左右。
“是我记错了么?”她问萧运:“楚王殿下……不是最属意梅花的吗?”
萧运微一挑眉,缓缓点了两下头。
他道:“以前他倒是很喜欢。尤其是有年头的老梅,记得旧日东宫里便有一双极好的老梅,难得是一株红、一株白,比肩并立,冬日里开起花来,疏疏落落,悦目极了。我小时候还曾在树下堆过雪人呢。”
是啊,裴瑶卮不觉跟着颔首,东宫里那两棵梅树,确实是很漂亮的。只可惜,那薄命的风雪二佳人,早在萧逐登基之初,便随着东宫之内一应器具物品一起,毁的毁、平的平了。
她心中正自感怀,又听萧运道:“不过自从哥哥离宫北上之后,他好像就不喜欢梅花了。”
裴瑶卮面露疑惑。
他接着道:“酹昔台——哦,就是哥哥在临渊城中的府邸,高台内外,皆被他下令遍植丹枫翠竹。非但如此,就连他在国中各处的别苑、轩馆,这些年凡我去过的,也都是一色的丹翠之景,一年到头,横竖只灿烂那么一季罢了,委实可怜得很。”
萧运一边说,一边暗自注意着她的脸色,当捕捉到她恍惚失神的模样时,他便知道自己没猜错,哥哥那一片一片的丹枫翠竹,果真栽种的都是她的喜好。
说话间,他作势感叹道:“我原还想着呢,这大概是哥哥‘移情别恋’了。却不曾想,今却在嫂嫂这里见到梅花了!”
裴瑶卮顿了顿,四面看去,未几,脱口喃道:“长秋宫里只有梅花……”
萧运耳朵一动,立时问:“嫂嫂说什么?”
她回神,端着平静下来的目光看向萧运,浅浅一笑。
“多谢小叔为我释疑了。”她往过让道:“里边请吧。”
萧运含笑望了她一眼,颔首遮下眼底深意,随她进到正殿。
裴瑶卮命妧序备了茶具,自己亲自煎茶。
“昨夜哥哥曾同我说起,说他自从南境回来的路上出了点事,如今身上不大好,故已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交给嫂嫂代行处置了。”萧运嗅着茶香,微微朝前欠了欠身,压低了声音,像模像样地同她道:“嫂嫂,哥哥的那些臣属,我是知道的,他们若是对您不恭敬,您就告诉我,我去帮您出气!”
她抬眸,眼里不意间裹挟了几点逗孩子的调笑,只问:“怎么个出法?”
萧运神秘一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只是,嫂嫂这样问……莫不是,真有人敢不听您的话吗?”
不听话倒是不至于。裴瑶卮脑海中浮现出顾子珺的脸,烦躁之意翻腾上来,不自觉便叹了口气。
“我于政务之上无心,况女子参政,本也于理不合,府中诸君倒是肯给我面子,只是……”她幽幽一叹,“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怕他们信错了我,再给殿下惹出什么祸来。如今,只盼一元先生妙手,殿下能早日大好,我便也可交差了!”
这样一番贤良淑德之言,从昔日的仁懿皇后口中道出,还真是别有一番味道。
“嫂嫂当真是这么想么?”萧运沉吟片刻,蹙着眉问她,神色间依稀可见为难。
裴瑶卮倒是未曾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给萧运斟了杯茶,忖度间正要发问,忽地又听他叹道:“唉……若真如此,倒是可惜哥哥的一片心了……”
她越听越不明白了。
萧邃的什么心?
暗自琢磨了片刻,她心头微动,试探道:“小叔的意思是?”
然而这回,萧运却是摇头封口,再不多说了。
因着手头事忙,裴瑶卮也没办法留他太久,所幸此番见他平安无事,心头便也安定了。一铺茶过,萧运起身告辞,她送他到门前,反复思量了许久,到底还是没忍住,叫住他道:“小叔前番出事,许多人都很担心。”
她才说到这里,萧运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目光,顷刻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嫂嫂放心,小弟明白。”他将她未尽的话接过来,实则,也是不欲再听她的后话,“小弟已命人递了请安折子上去,待宫里宣召之谕下来,自当进宫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裴瑶卮微微一皱眉。
母后皇太后担心他么?自然也是担心的。只是,她话中所指之人,却并非是宫中人。
片刻后,她缓缓点头,强颜一笑,夸了他一句行事周全,便目送人离开了。
妧序见主子在殿前站了许久,不由有些担心,上前轻声道:“娘娘,小王爷已经走了,门前风大,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裴瑶卮脚下没动。
她歪了歪头,靠在门边上,想起不远处岐王府里的人,才因为得见萧运平安而放下的心,转眼却又成倍的苦闷起来了。
“妧序,”许久之后,她吩咐道:“午后你去一趟岐王府,告诉王妃,小王爷回京,一切平安。”
妧序微微一怔,反应过来这其中的隐情,领命称是。
这一年的除夕,裴瑶卮甚至来不及顾念自己忌日的事,一门心思都扎在了四海内外这些个阴谋算计里,直等尘都内外,连片的烟火爆竹纷纷炸响于夜幕之上,才将她的心神也带回了一分,叫她暂时歇了歇手眼。
“早知道你忙起来连个团圆饭都不肯陪我吃,那今晚的宫宴,我还不如不推呢。”
窗下榻上,萧邃扔开了一册话本,伸了个懒腰,满眼哀怨地盯着她看。
裴瑶卮揉了把欲聋的耳朵,冷笑着斜了他一眼,“楚王殿下,您真好意思说呢?我这是干的谁的活?您但凡懂得‘自力更生’四个字怎么写,我也不必可怜到连口饭都吃不上!”
她原是与他斗嘴逞口舌之快,却没想到,自己这话说完,萧邃目光复杂地看了自己片刻,一时却不说话了。
“殿下?……楚王殿下?”她心头微微有些发慌,彻底撂下了笔,缓步朝他走去。
“你想什么呢?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你何时,变得这样脆弱不禁逗了?这最后一句,她只在心里想了想,没敢问出来。
萧邃笑了一声,拉过她的手,将她扯到身边坐下。
“埋不埋怨的,左右你这辈子,也就只能同我绑在一处了,我怕什么!”他一抬下巴,搭在她的肩头,不多时,满是愁绪地叹了叹,“蘅蘅,我就是担心……我可能不了解你。”
她一愣,“不了解我?”她笑道:“你当然不了解我!殿下,容我问一句,从陵城回来,你觉得你还了解谁啊?”
……也是。他想,自己都‘失忆’了,这许多话,就不好说了。
忖度片刻后,他另外选了个角度下手,道:“之前运儿来见你,回去之后,他说我将政事交予你,实则对你很是不公。”他片刻片头,去看她的侧脸,“蘅蘅,你是真的不喜欢参与这些事吗?”
这个么……
那日她同萧运说的话,多只是出于身份才有的。至于对政务,自己究竟有心无心……
“我也不知道。”片刻后,她诚实道。
萧邃眉头蹙得更紧了。
她脱鞋上榻,抱着双膝,歪着头看着他:“殿下,我能跟你说句实话吗?”
他失笑颔首。
“我小时候曾很是仰慕一人。
——摇芳裴氏的裴簪大人。
您记得她吧?”
他点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想告诉她,自己不止记得那个人,还记得当年通信时,她曾在信中提到过的每一句关于那人的话。
“裴簪大人——”他正色道:“她是大梁开国以来,巾帼榜上的第一位。也是景帝一朝唯一值得称道的存在。”
闻言,裴瑶卮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唯一值得称道的存在?”
景帝萧见凌手下之事,于后世、史书,虽褒贬不一,但他……
“到底还是位有为之君吧?”她道,“我知你不喜你祖父,但若是裴簪大人是景帝朝唯一值得称道的存在……这未免还是有失偏颇了吧?”
萧邃沉默片刻,抬首却是摇头。
“没有有失偏颇。”他道,“景帝一朝,唯有裴簪是值得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