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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萧邃这番话,裴瑶卮方才知道,他是有多不了解萧逐。
她拄案托腮,暗自寻思了半晌,摇头轻笑起来。
萧邃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愣,但也知她这是笑话自己呢,于是便故作怫然地嘟囔道:“笑什么?”
“我的殿下呀……”她眼珠子一抬,巴巴地朝他望来,幽幽叹道:“你要是没有我,可要怎么办哟!”
她想问:你明明已经吃过萧逐的亏了,可怎么还是不长记性,总将他想得这般正常呢?
她想告诉他,萧逐的疑心,是自己前世今生,所见过的第二恐怖之物,而排行第一的,则是汲光和他的‘华都世’。
奈何,如今他还是失了忆的楚王,而她,也只是相蘅,所以这些话,统统是说不得的。
“你说这些,道理上没错,可萧逐……”她寞然摇头,随即嗤笑道:“谁不知道今上是走惯了歪门邪道的人?连被先帝圈禁了半世的汲光他都敢放出来,你还敢指望他行事有多合常理?”
连一步一个脚印陪他走到凌云殿的姜轶——背后豪无士族之力可倚靠的姜轶,都被他借着潘氏这股东风,干脆利落地给除了,更何况是相氏?
萧逐的防人之心,一向是可以空穴来风的。是以,只要他手里一日还握着断人生死的大权,裴瑶卮便一日不可能安心。
“我知道一两句话宽不了你的心。不过……”萧邃暗含深意地弯了弯唇角,问她:“蘅蘅,或许我是将萧逐想得简单了些,但你就能确定,你眼中,便没有被小看的人?”
裴瑶卮微微一愣。
当晚,李寂带着东面八百里加急递回来的消息,漏夜前来,叩响了浴光殿的门。
“兄长、王嫂,”他堪堪一拜,直入正题:“周国那边有动静了,朝阳回话,说是镇安公主已调派了夔氏长孙夔澈,领兵北上竭林,以防顿泽郡方向有何不测。”
“夔澈?”
一听这个名字,萧邃未曾如何,但曾下大功夫研究过宇文芷君的裴瑶卮,却是蓦地一变神色。
夔澈……就是宇文芷君的那位青梅竹马?赵非衣之前,差点成了镇安驸马,被镇安公主拒婚之后,却还死心塌地供其驱策,数年如一日的远雁夔氏嫡长孙?
若是这个人的话……
她思绪一远,人便失神片刻,还是萧邃咳了一声,方才惊断了她不合时宜的设想。
裴瑶卮别过头遮过一抹尴尬,整顿心神,对李寂问道:“可知北上的兵马数量?”
李寂摇头:“这个一时还不知道。不过,既是暗中行事,想必不会太多。”
她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李寂久久没等来她的后话,心里也有点打鼓,殷殷朝萧邃看去,后者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打定了主意,要当只锯了嘴的葫芦。
“这样,”
终于,楚王妃一抬眼,开口了。
她吩咐李寂:“默言,你带着一元先生,走一趟疏凡郡。”
李寂一听,便有些摸不着头脑:“带着一元先生?”
国事相关,她若要自己带几个兵将打手同去,倒还有情可原,但带着一元先生……
难不成,此去疏凡,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龙潭虎穴,非要带着位神医随行保平安不可么?
他将疑惑全数放在了脸上,裴瑶卮却无意多解释,只告诉他,照吩咐做就是了,具体到了疏凡郡应当如何,自己已同一元先生交代过了,让他与先生互相配合着行事就是了。
“这……”李寂领命、行事,向来是一等一地干脆利落,可这回,他愣是犹豫了许久,才在萧邃的眼色下,满不托底地道了声:“……李寂领命。”
浴光殿书阁里的灯烛,直烧到第二日早上。
瞬雨领丫鬟进殿侍奉洗漱时,见两位主子衣衫端正地坐在书阁两方,一个满面沉色地不知思考着什么,另一个便踞坐在榻上,不知疲倦地陪着。
萧邃递过去一记眼神,止住了瞬雨正要开口请安的话。她领会了主子的意思,将东西留下,便又领着人纷纷退出去了。
不多时,萧邃搁下了手里的书,轻声下榻,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回来,见她仍旧愁眉不展地坐在那里,便握着温热的巾帕,走到她面前。
“这么为难么?”他执起她的手,细致地擦过她每一根手指,“都想了一夜了,还拿不定主意?”
裴瑶卮苦笑一声,伸腰舒了舒筋骨。
她问他:“你可知我在为难什么?”
萧邃是真不知。
他摇头道:“我虽不知,但大抵是生出了一些与你原先计划相悖的枝节。”说着,他问:“与那个夔澈有关?”
裴瑶卮努力睁着干涩的眼睛看着他,有心想讲一讲这人同宇文芷君的渊源,可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干脆利落的:“我想趁势除掉他。”
顿了顿,便见萧邃一笑,“那就除。”
她有些意外,随即摇头:“可是很难。”
“我们现在连周国北调的人数都不知道,就更别说他们秘密行军的路线了。”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眸光悠悠一转,玩味道:“你不好奇我为何想杀他?”
萧邃笑了:“远雁夔氏嫡长孙,这金灿灿的身份往这儿一摆,还不够么?”
够是够了,不过……
她想除掉此人,却不止为此。
她是想断宇文芷君的臂膀,更是想借着夔澈之死,断了远雁夔氏与镇安公主之间唯一的这道联系。
此事若能成,说不定来日,那阳嘉帝宇文淮,还要多谢自己呢。
萧邃沉吟片刻,对她道:“若然你存定此心,或许有一个人……能帮你一把。”
闻言,裴瑶卮眼中一亮。
“谁?”她霍然起身,跃跃问道。
萧邃极是复杂地看了她许久,正待说话时,瞬雨在外头叩响了殿门。
将人传进来,瞬雨手里握着一封信,直接呈与楚王殿下。
“这信是才有人递到门房的,底下人见信封金贵,并非寻常物,便递到了奴婢这里。”瞬雨道。
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楚王殿下亲启几个字,萧邃将信展开一看,目光落到落款上时,当即微微一变脸色。
裴瑶卮注意到这一幕,不由蹙眉,“怎么了?”
萧邃抬眼朝她看去,这一眼,却将她看得一怔。
他一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瞒着自己,她想。
“你的东风来了。”萧邃正过思绪,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将信递到她手里,“就看你信是不信了。”
她防备又警惕,拿过来一看,半晌,整个人都定住了似的。
“——赵非衣?!”手指狠狠摁住信上的落款,裴瑶卮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问萧邃:“这信真是他写的?……他给你写信,告诉你夔澈北上的路线?
你与他……难道私下里有什么牵扯?”
萧邃安静地一摇头,“我记忆里是没有,”他朝瞬雨那边抬了抬下巴,“至于这几年的事儿,你就得问她了。”
他说完,不等裴瑶卮开口,瞬雨便忍不住说道:“就那个镇安驸马?咱们府上能与他有什么联系牵扯,当年雾华陵之战的事儿奴婢心里可还记着呢!谁不知道,咱们楚王府与他是死敌!”
经她这么一提,裴瑶卮也想起来了,可不是么,晏平三年时,宇文芷君初次起用赵非衣为帅,与萧邃在雾华陵鏖战月余,最后,就是这位被两国诸公纷纷质疑的驸马爷,却成了周国之中,头一个让楚王殿下吃败仗的人。
当年萧邃与赵非衣打成什么样另说,只是赵非衣那个时候能对梁国下死手,那怎么到了今天,反倒会遣人送来这么一封书信,直接将夔澈的路线透给敌国的亲王呢?
……是为着儿女情长,记恨夔澈同宇文芷君走得近密,便想借刀杀人?
能让宇文芷君委身下嫁、且还能打败萧邃的人,会是这么个感情用事的莽夫么?
裴瑶卮拿着这封信,反复想了许久,连瞬雨是何时退下的都不知道。
忽而,桌案那头传来一记声响,萧邃见她将那信扣在案上,眉眼间一副决绝之态,便问:“你这是不打算信他?”
“你信吗?”她反问萧邃:“你能说出来一点,这个赵非衣可信的理由么?”
他默了默,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疲惫地捏了捏眼角,道:“我现在最想要的,的确是夔澈的行军路线,但我却也还没到病急乱投医,不分四六,逮谁信谁的地步。
更何况,镇安驸马这封信,实在来得古怪。照你与瞬雨所言,楚王府与他是死敌,可他这信里,上来直入主题,多的一句话也没有,便是他当真有心借刀杀人,之前,是不是也得盘算盘算,该如何让你信他?”
她将疑惑一一道来,盼着他能解答一二,然而等了半天,他那头仍是一句话都没有。
萧邃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可裴瑶卮就是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古怪。
难道……
某一瞬间,她莫名就是觉得,萧邃与赵非衣之间,应该确确实实是有联系的。
只是这联系神秘到了一定地步,心腹如瞬雨,亦被蒙在了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