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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的夜色中,裴瑶卮叹了口气。
“你可真是……”她一头抵在他胸膛上,逼问无果,只余一腔无奈:“我手下出了背主之奴,暗地里配合着萧逐做局挑拨,先是在书信上做手脚,而后又特意找了个人,假扮成我的模样,在昭业寺中,给你准备了那般难堪的一幕——”
她抬起头来,似哭似笑地问:“萧邃,这些我都已知道了,你就有这么难出口吗?”
随着她话音落地,萧邃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他紧着问:“你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裴瑶卮把头一歪,一味望着他,也不说话,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他:你一个问题都不答我的,也敢来指望我对你有问必答么?
他在她的审视下,渐渐平静了许多,半晌,认命般的赧颜苦笑:“武耀二十年之事,你说的这些,固然都是前因,但……”
顿了顿,他稍一琢磨,给她举了个例子:“好比姜轶之死,下手的人是萧逐,但起根儿上,借由温怜与长明剑,让萧逐对他起疑的人,是我。你说姜轶若然魂魄有知,他会认谁做致他死命的罪魁祸首呢?”
裴瑶卮心思一动,当即,似乎就领会到了什么。
“你是说……”
当年萧逐固然是做事的那只手,但他背后,还有别人?
想到这一点,她猛然打了个寒颤。
萧邃环抱住她,神色黯淡。
“其实,恢复记忆之初,我原本也没想继续瞒着你们。”他道:“我从前线回来这一路,心里想着你——想着我的王妃、我歪打正着娶回来妻子,竟极有可能就是我这么多年来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心急。
我一心只想着早一刻把你望进眼里、早一刻把你抱在怀里。
可在陵城时,突然生出这桩意外,等再回来,我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想着你我之间,就只剩了这一墙之隔……我那一鼓作气的勇气,一下子就散了。”
耳鬓厮磨间,他低语道:“裴瑶卮,我害怕了。”
她笑了一声,也是感同身受:“近乡情怯,谁又不是呢?”
可她不知道,此事在萧邃这里,远非一句‘近乡情怯’而已。
“不单单是近乡情怯。”他摇头,“我曾无数次想过,若然上天怜见,还能再给咱俩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对你有任何秘密。”
“可是,光是你问我的第一件事,我就……”
他的语气莫名急促,莫名哽咽,莫名急转直下。
她双眉紧拧,不自觉地摩挲起他的后背,以求安抚。
半晌,萧邃用力闭了闭眼。他握紧她双肩,将人拉开些距离,两两相望,郑重无比道:“裴瑶卮,我不想骗你,但武耀二十年那件事的起因……我说不出口。”
说不意外是假的。她想,自己已经在幻梦之境里看到了那么多了,这件事来来去去,还能有什么更深的内因?
能是什么起因,将他逼成这样?
她在惊疑之中,似乎看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可恍惚之下,却也不知抓没抓紧。
他说:“至少现在,我还说不出口。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你能……”
“我能。”
萧邃未尽的言语,都被她颔首之间,这轻定无比的两个字给截断了。
他眨了眨眼,仿佛是在判断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裴瑶卮笑了。
她说:“我不逼你了。你一天说不出口,我就等你一天,就算你这辈子都说不出口……我也认了。”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纵然心怀无奈,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不想说就不说了。没关系。”
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并非不在意埋藏在陈年旧岁里的真相,只是相比于那些真相,她更在乎眼前这个自己真心爱着的人,是欢喜还是为难、轻松还是紧张。
她想,若然两个人之间,定要有一个不好过的,那还是自己来吧。
萧邃握住她的手,愣愣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你……”
裴瑶卮有意趣道:“我怎么这么好?怎么忽然就对你这般宽容,连半点恨意都没有了?”
他目露忐忑,缓缓点了点头。
眼前的发展,与他所设想的一切皆背道而驰。裴瑶卮的反应,是他连梦里都不敢想的。
他曾想过,当这一切都挑明时,她大概会很生气,她应该会为过去的事,毫不吝惜地对自己痛陈恨意,她甚至……很可能已经为离开自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却抱着自己,跟自己说,没关系。
是谁跟她说了什么?可当年的事,那个叫织风的丫头早已死了,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会知道昭业寺里发生了什么?
萧逐?
怎么可能……
他正胡天胡地地猜测着,裴瑶卮却道:“这件事等会儿再说。先把眼前的事都说明白了。”她摆起了脸色,话锋一转,正儿八经地问道:“武耀二十年的事,我且给你个特赦,但这回你装失忆的事……难道就为着你怂了,不敢与我开诚布公?”
萧邃面色一顿,犯起难来。
他是个理亏的,左思右想,方才慢吞吞道:“有一些事情,我没想好怎么跟你开口,还有一些事情,我不知该如何让你相信,为着这两条,我便生出些逃避之心,这是其一。
但,若仅止于此,我大概也不会这样做。”
她故意轻哼了一声,道:“我等着听其二呢。”
“其二……”他沉吟片刻,告诉她:“这最紧要的一点是……我想起了裴簪大人。”
裴瑶卮一愣。
裴簪,这个名字她本不陌生,论辈分,这还是她嫡亲的姑奶奶。前些日子,两人说话时还曾提到过这位先辈,萧邃称之为景帝一朝,唯一值得存在之人。这样严重的评价,着实不是容易叫人忘怀的。
他说:“旧时你曾在信里提到过一件事,长久以来,一直让我耿耿于怀,难以忘却。
你说,百年以来,裴氏族中之女,多登后位,然你心中敬慕者,唯有裴簪大人。
只是,你叹息于自己没有她那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想来,若非是与我结了这么道姻缘,怕是在册妃诏下来之后,就只能以伤毁名誉清白之举,谋为天家弃绝之果了。”
听他将自己旧时随手写上一笔的话全意道来,裴瑶卮领悟到一些事情的同时,心里也既动容,又感慨。
她记得自己曾同他说过这些,只是,如今再听,她难以追回的,是当初写下这些话时的心境。
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是庆幸于好歹天不绝人,给了她这样一位志趣相投的萧郎?
还是,自己也曾为不能成为祖姑母那样的巾帼而感到遗憾无奈?
她不记得了。
可萧邃却一直替她记着。
他说:“为着你这番话,我一直以为,你有参政济天下之心。”
加之这些年,在某些隐秘的、不能为任何人道的原因之下,他让所有人相信了,自己移情别恋地爱上潘恬、竭尽全力的恨着她。
这所有人里,也包括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的心腹、他的近臣、他的好友、他的侍女。
甚至他的母亲。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恨裴瑶卮。
过去他无所谓,他曾想,只要自己知道自己爱她,那天下人皆误,也没什么好在乎的——反正,楚王与裴后,是注定再不会有结果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与她,重新拥有了关于爱的所有可能。如此这般,他便也需要让自己身边的人接受她、知道她的好。
“醒来之后,我知道阴差阳错,除你之外,无人知晓我对周国的计划,这也就将子珺等人逼到了不得不仰仗你、信任你的境地。”
他说:“裴瑶卮,我是贪心之人。我不止想做你的夫君,我亦想做终结这六合分裂之势的人。
我不止想让你做我的妻子,我亦想让你名正言顺地与我站在一起,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问:“裴瑶卮,你愿意吗?”
直到此刻,他的容颜在她眼中渐渐模糊了起来,她强忍了一晚上的泪水,终于还是不听话地涌了出来。
“愿意。”
她想:大概漫漫余生,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要求,自己都很难不愿意了。
浴光殿里,幽幽的烛火一直燃到天明,缇色的床帐飘摇舞动,仿佛正穿过窗格,与夜幕中微微闪动的红鸾星交相辉映。
春光正好。
繁京,镇安公主府。
宇文芷君歪在书房中的小榻上看书,悠然自得,丝毫看不到半分为心腹之死该有的伤怒。
不多时,外头响起开门声,惋夏压着步子走进书房,福身禀道:“公主,夔氏二公子到了。”
榻上的人淡淡‘嗯’了一声,手下又翻动了一页,这才道:“请进来吧。”
惋夏应了声是,恭敬退下。
没一会儿,又有人进来了。
夔浕一身锦衣,脸上虽没有明显的笑意,却整个人如沐春风,自有一派从容。
“参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