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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马车驶出双奇镇,辛夷的神情才终于有了松动。
我和青瓷一左一右握着她的手。
“冰然,”她开口时声音沙哑的吓人:“等这事完了,我再带你去湖州。”
“好。”这个时候,无言的陪伴比语言的宽慰更有力量。
这一次赶路真的是披星戴月,虽然有马车可坐,但路上颠簸实在叫人吃不消,更别提入睡了。加上车内愁云缭绕的低气压,任谁也吃不下东西。
原本十天才能到京城的路,如今五天就走完了,进京前一晚,大家终于住上了驿站,我将辛夷强行按在床上休息,自己带了青瓷前去见何忠。
“你想问林家的事?”何忠看见我到来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和排斥。
“说实话,这林家家主和二位公子的名字我也不是全然不知,毕竟我是住在靠着北境的地方的人。”我道:“所以不免有些疑惑。”
“沈姑娘,朝廷中事,既不是我这般人微言轻的小官吏能左右的,亦不是你这样的平民女子可干涉的。”
“但有些话,何某不吐不快。”
“大人请说,我洗耳恭听。”
“姑娘可知道人称“镇北军”的顾家军?”
“知道。”心跳的突然快起来。
“的确,统领镇北军的英国公顾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我们世代守护我们华国疆土和百姓的军神。”
“而这顾家军自今年三月起,便在镇北三关抵抗侵略的北戎了,这一仗打得可是极为辛苦,一直到了八月,北戎送上降书退兵才算结束。”
“按理说,战事结束还有大量工作要做,处理阵亡士兵后事、发放抚恤金、统计损失……按这一仗的规模,这一堆事下来起码要一月时间方得处理完,然而,朝廷却连发三道金牌急召顾家军回京。”
何忠说着,神情便严肃起来:“其实,早在六月下旬,皇上染了一场风寒,不知为何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只得将不少政务交给端王和恭王处理。
离奇的是,镇北军回京的日子约是九月下旬,而就在此后没多久,皇上的病情突然加重以致无法上朝,而代为监国的却是曹丞相和王爷中风评最为不堪的怡亲王。”
我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所以,顾家军被急召回京后,就遇上了一场鸿门宴?”
“你一个乡下丫头,竟还有些见识。”何忠接着说下去:“具体的我也并不清楚,只是大军在行军飞霞关的时候,一日深夜大营突然失火,而且火势迅猛至极,顾家军后军有个营被连营带人全烧成了灰,连之前作战时守在大潼关的机动部队主将梅凌风和副将梅凌寒也死在这场大火里。”
虽然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一想到孙仲景的三弟正是在后军南营做军医的,我不由担忧起他的生命安全来。
“而且,这顾家军一回京,便被人参了。说是英国公在北境消极怠战才导致这一仗打了这么久,更有人称顾家与北戎暗中勾结。”
“这不可能!”当时北境的情况,我再清楚不过。
“是啊,这话说出来谁信呢?”何忠长吁短叹:“英国公在武将中威望很高,这事闹到最后,怡亲王代皇上下旨削了英国公与顾家几位公子的兵权。”
“然……后呢?”
“这又要说起那因为救火牺牲在飞霞关的两位梅将军了。”何忠脸逐渐沉了下来:“这二位将军是孪生兄弟,也是梅家唯一成年的两位公子,梅老将军听闻爱子牺牲大病一场,半个月后才能起身。”
“随后,他便命人递上了英国公通敌北戎的书信证据,信上还说,顾家军内部早有向北戎投诚之心,镇北三关一战中,便是军中将领暗中在士兵粮草中下毒,导致军队丧失战斗力。”
“而之前前往大胜关督战的怡亲王亦出来作证,还言多亏自己暗中派懂医的高人扮成民间大夫前往,这才免了北戎铁蹄踏破三关。”
我捏紧了拳头——原来,我们所有人早已不知不觉成了他人算计的棋子!
我竭力保持着身体不要颤抖:“那皇上相信了?顾家军的士兵也相信了?”
“皇上当时只是下旨将顾家众人软禁府中,看来并未全信;而大多数士兵自然是死活不信的,那几日大营里闹的沸反盈天。”
“谁成想,三日后,先成国侯之子,也是方接任平南军统帅的小侯爷慕容钦,原本是召回京中述职的,此时人还在孝期,却被发现暴毙于顾家军大营内。”
曾经在师父口中听过成国侯之事,那时还觉颇为唏嘘。而今成国侯竟然父子俱亡,这是不是意味着,平南军也成了政权斗争的牺牲品?
“而当时,军中代管事务的不是别人,正是林二公子林谦,这也就是为何会将古娘子牵扯进来的原因。”
“所以,现在是怎样的情况了?”我已是攥了一手心的汗。
“当夜,顾府上下三百二十六人就以谋反罪名尽数下狱,英国公和几位公子被拷问至今还未认罪,拖到了现在。镇北军的不少将领因此或下狱或免职,还死了挺多士兵,如今是军中老将周成暂时接任主帅,虽勉强稳住了局势也元气大伤了。”
“平南军被接连抽掉了主心骨,如今群情激愤,加上慕容家在南境的地位,这林家老小势必要给成国侯偿命了。”
何忠说到此处,长吁短叹:“这一次被牵连的家族、下狱诛杀的官员武将不知凡几,这朝中看来是要变天了,似我这般官职低微的八品官员,亦是惶恐万分。”
我缓慢开口,每一个字都吐的无比艰难:“他们……都相信顾家会做出谋反通敌之事吗?”
“小姑娘,看来你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何忠笑了,笑容里却透出些苍凉来:“你可知,当日顾家人被披枷带锁的带走时,为顾家求情声讨的百姓将官道围的水泄不通,最后是英国公带着六位公子当街跪下,方才劝得他们散去啊。”
“是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在说出这句话时,我有一种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我已经递了呈文,明年应当就会回双奇镇所在的清风县当个县丞了。”何忠叹道:“虽说同是八品的官职,从京官到地方官反而算是降职了,但至少远离了权力漩涡,好歹能安稳些。”
与何忠又闲聊了几句,我打算回房歇息一阵。谁料带着青瓷刚一出门,就赫然见到辛夷独自一人站在回廊下。
见到我与青瓷,她回过头淡淡一笑:“可还受得了吗?”
我也笑:“受不了也得受,都到这里了。”
青瓷站在一边,望着我们两人在夜色下的脸——分明是笑着,却莫名的透出一种清寂的扭曲感,她一时有些慌了手脚。
我转过去望着她:“扶你家姑娘回房吧。”
“好……好。”
“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可以叫上我的。”走在路上,辛夷突然出声。
“你居然还想着有第二次吗?”我的笑依然挂在脸上:“你说,咱们现在去揭穿怡亲王在撒谎,是会被灭口呢还是被灭口呢?”
“也有可能他会收买我们。”辛夷道。
“也对,有些时候乐观虽然无用,但能给人一种积极的暗示。”
次日,辛夷不得不背着装了细软的包裹去刑部大牢“报道”,青瓷与我跟在后面。
青瓷怯生生的挨着我,我则背了一床有我两个胖的被子,但过于潮湿阴冷的环境还是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前来接收的狱卒看了看一脸无奈的何忠,又看看他身后这支多达三人的庞大队伍,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来。
“她们俩是来帮我搬一下被子的,还有,我住哪间啊?”辛夷平静开口,仿佛接下来的事跟她完全无关一般。
“古娘子的情况我们是清楚的,如今牢中犯人多,不如,您与林家大少夫人暂时挤上几日吧。”
“可以,烦请带路。”
每走过一间牢房,那些栅栏后都会有人追随着一行人的脚步看过来,眼中透出或好奇或绝望或幸灾乐祸的光。
辛夷目不斜视的径直往前走的飞快,我紧紧拉住青瓷,以免她因为害怕走不动路。
“大少夫人,好久不见。”狱卒让我们走慢些的吼声还在从身后一浪浪涌来,辛夷兀自在一间女牢前停下,微微欠身招呼道。
我向牢中看去,牢中坐着个约莫二十六七的女子,容貌秀美,眉眼间隐隐透出些英气来,尽管身着囚衣,全无妆饰,但通身的优雅矜贵却未遮掩分毫。
那女子抬起头来,迟疑了片刻方开口:“你是……古家的二姑娘?”
“夫人好记性。”辛夷回头看了狱卒一眼,示意他上前开门:“五年前我上林家把退婚书撕了,现在他们认定我和林家还有婚约,非要把我关这,辛苦少夫人和我共处一室了。”
辛夷说着,从我手中接过被褥推门而入。囚室里只有一张床,她环视一圈,最终将被子褥子顺手丢在了角落的稻草上,“刷”地铺开,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除我以外,在场所有人都被她这宛如搬了新家一般的举动惊住了。
“青瓷,你把包裹给冰然,冰然,你进来坐一坐,我跟你说几句。”
“嗯好。”我会意,从容不迫地走进去坐下,又对还没回过神来的狱卒道:“我不是林家的人,是来送东西的,你回头记得把我放出去。”
“好,好。”狱卒一脸凌乱的离开了。
我托腮望着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女子:“您就是林译将军的夫人,顾家的大姑娘?”
那女子一怔。
“我叫沈冰然,是辛夷的朋友。”
“……看出来了。”
“这就是林谦的嫂子,姓顾,单名一个薇字。”辛夷在旁悠悠地道:“五年前我拎着我那大伯母的领子闯林府时,这位少夫人大概是以为我要入室行凶,直接提着长枪冲到了前厅,妥妥地将门虎女。”
“是么……”我道:“辰逸也是使枪的,虽然第一次见他动武的时候,他用的是剑。”
顾薇大惊:“你说的是我四弟?”
我点了点头:“我想知道他怎样了,或者,您可以告诉我,我去问谁可以知道他的下落。”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到底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夫人,顾薇立刻就警觉起来。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我们二人的关系:“总之不是找他寻仇的关系。”
我又道:“我是个大夫,这个身份或许……对您有所帮助。”
顾薇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你懂医?”
“对,辛夷现在走不了,但是我可以。”
顾薇突然惨笑起来,泪水从她美丽的面庞上淌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那……姑娘可能救救我的轩儿?”
来这里之前,何忠曾向我们透露过,林译有个五岁的儿子,名字叫林轩。当日林家被抄时,带队的人叫曹蛮,出自丞相曹仁门下,品质恶劣,为人好色,对林家婆媳二人出言侮辱乃至动手动脚,林轩不管不顾的扑了出来挡在母亲和祖母面前,但毕竟是个小孩子,哪敌得过习武之身的成年人曹蛮,心口被狠狠踹了一脚,当即不省人事。
顾薇看见儿子受伤,疯了一样地扑上前去,奈何抄家者人多势众,将母子二人生生扯开,又把林轩狠狠打了一顿,直接丢进了男牢里。
而此时林府的男人们日日被拖去过堂受审,哪里还能管一个小孩子?
“曹仁与我爹有仇,所以他的手下连轩儿也不放过。”顾薇泣不成声,“轩儿一直听话懂事,这次也是为了保护我和我婆婆才……沈姑娘,求你施以援手,救救他吧!”
我道:“那请夫人先平复一下情绪,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事。”
顾薇擦了擦眼泪:“这狱中,有个当差的叫魏顺,日日负责给男牢送饭。他曾在顾家军中服役过,又兼钦佩我父亲的为人,自顾家和林家蒙难后一直在为我们斡旋,也是他每日为我带来轩儿、父亲和夫君他们的消息,你可以试着以我的名义找他。”
“多谢夫人,小公子的伤,我会尽力而为。”我向辛夷道:“毕竟进来的时候不好太过明目张胆,把东西给我吧。”
辛夷将装着“细软”的包裹打开,里面除了几本医书,只有一只药箱。
“医书留给你解闷儿,我出诊了。”我背起药箱笑道,“注意安全啊,这儿若是有不怀好意的人,你就拿银针戳瞎他的眼睛!”
“我怕是没有你的准头和力道,不过还是应付的来的。”辛夷笑道:“记住了,你现在要做的三件事。”
“第一,告诉林谦准备好休书;第二,救林家小公子;第三,确认我们想知道的人的下落。”我起身道:“我记得很清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