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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立杆坐在那里,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陈洁和魏文芳站在边上,都已经哭了,刘立杆看了看她们想起来了,刘立杆和吴朝晖说,你马上带她们去银行,把三十万都取出来,把你们和曹国庆他们工程部的几个人的工资都发了,就按月发,能发到几月就发到几月,都发完了,一分钱不要留。
刘立杆自己在心里和自己说,只怕,马上就一分钱也留不住了。
他见三个人还站在那里,大声叫道:“快去啊,还傻乎乎站在那里干什么?”
三个人走后,刘立杆拿起电话,想拨打孙猴,拨了两个号码又放下了,还有什么意义呢,人家连招呼都不打,就把资金全撤回去,现在他们就是想再汇出来,也一分钱都汇不过来了。
刘立杆知道,人家这是在明哲保身,他和整个海南公司,现在就是背丢弃的卒。
这一波的事件过后,像孙猴他们这样的单位,肯定会开始一次大清查,清查所有在海南有分支机构的,损失多少,然后按损失金额的大小,一一追责,就像无锡人追那六千万一样。
孟平说的没错,所有的钱都会落实到人,这也是黄建仁和他说,朱行长和孙猴,打他很多电话的原因,恐怕不只是朱行长,那个李行长,肯定也不停地打电话给朱行长。
海南公司,曾经是他们的荣耀,现在正挑动每一个人的神经。
吴朝晖他们三个人回来了,走进办公室,陈洁抽抽搭搭地和刘立杆说:“刘总,取回来了。”
刘立杆站了起来,他说好,就按我说的发,马上发,通知曹国庆他们也过来领,对了,我不要算在里面,全部发完。
“刘总,这……”魏文芳说。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放心吧,我还饿不死。”
刘立杆朝吴朝晖伸出了手:“把车钥匙给我。”
吴朝晖迟疑着,刘立杆咧开嘴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不是跑路,也无路可跑。”
吴朝晖把车钥匙给了他。
刘立杆下楼,启动车子,车开到了滨海大道左转,一直朝前开着,他开到了假日海滩,往右一打方向,汽车沿着那条斜坡朝下开去,一直冲到了那块空地上才停下来。
头顶的烈日似火,整个的假日海滩空无一人,刘立杆下了车,走到了白色的沙滩上,坐了下来,沙子是滚烫的,刘立杆在滚烫的沙子上躺了下来,霎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水壶,每一个毛孔,都朝外滋滋地滮着汗。
刘立杆的双眼马上就模糊了,头顶的蓝天和白云,氤氲着,蒸腾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白薯,就要在这块沙滩上,被烤熟了,又像是一块奶糖,在这块沙滩彻底地融化,要是这样,那也很好。
刘立杆就觉得,如果是这样,那也很好。
刘立杆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根毛发都枯焦了,一点就着,他想就这样坚持下去,但生存的本能让他爬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他听到黄建仁的声音在叫,我又当了逃兵,当了逃兵,逃兵……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潮湿的沙滩上,仰面倒了下去,海水缱绻而至,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通红的铁,浸入了水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他似乎看到一阵的白烟,从他的四周冒了起来。
……
刘立杆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他朝上看着,看到了一圈的人脸,脸后面是深蓝色的天空。
“醒来了醒来了。”人群一阵的骚动。
刘立杆动了动脚,脚好像还能动,刘立杆动了动手,手好像也还能动。
刘立杆坐了起来,感觉到屁股兜里有东西咯着,掏出来,是他的大哥大,他打开翻盖看看,屏幕一片漆黑。
刘立杆随手一挥,大哥大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进了海里,人群里发出了一阵惊呼。
“你是不是炒楼花赔了?”有人问刘立杆。
刘立杆点点头。
“怪不得。”有人说,“这楼花就是害死人。”
还有人劝慰他:“小伙子,我也赔了,看开一点,熬一熬就过去了。”
刘立杆说:“你说的对,熬一熬就过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对对,你要这么想就对了。”那人说。
刘立杆朝那人笑笑,他用手撑地,想站起来,双脚却无力,差一点摔倒,幸好周围有好几个人,搀扶住了他,扶着他在沙滩上站直了。
刘立杆站了一会,感觉自己能动了,他挣脱开那些扶着他的手臂,嘴里喃喃地说着,谢谢谢谢……
他走到自己的车前,一拉车门,车门没锁,坐进去后,看到钥匙还插在锁孔里,刘立杆咧开嘴笑了一下,看样子自己还没有糊涂,他看到副驾座上有半瓶水,也不知道是谁留在这里的,他旋开瓶盖,咕嘟咕嘟地把半瓶水都灌了下去。
打开空调,凉风从里面嘶嘶地吹了出来,他感到自己的脸上手上身上浑身上下,都是火辣辣地疼。
刘立杆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刘立杆吓了一跳,骂道,你他妈的怎么睡得像猪,竟然迟到。
刘立杆在床上腾地坐起,然后笑了起来,自己都已经忘了,现在迟不迟到都无所谓。
刘立杆感觉自己的脸上手上和身上还是火辣辣地疼,他看了看,两条手臂都是红肿的,手碰一下,就钻心地疼,知道这是昨天被晒伤了。
刘立杆起来,走到走廊尽头的洗脸池,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被吓了一跳,他看到里面一张陌生的黧黑的脸,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白翳,已经剥裂开,剥裂开的地方,透出一点点腥红的皮肤。
脸一碰水就很疼,他把毛巾沾湿,一点点地擦拭完整张的脸,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车就停在下面的院门口,刘立杆坐进去启动车子。
刘立杆走进了办公室的大门,魏文芳惊呼一声:“刘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刘立杆笑道:“这叫夏威夷色,懂了吗?”
刘立杆听到里面办公大厅有人叫道,来了来了,他扭头看看,吴朝晖和曹国庆都在里面,还有七八头包工头,和那久违的建筑公司的白老板。
刘立杆走进去,朝白老板笑笑:“稀客啊,能见到你真不容易。”
白老板赶紧问:“刘总,这工地怎让停下了?”
刘立杆和他说:“没钱了,不停下来怎么办?多干一天都是白干,你愿意?”
那几个人,一下子就炸了锅,叫道:“那我们怎么办,还有钱都没有拿到,怎么能说停就停!”
曹国庆吼道:“去你妈的,海城现在有多少楼都停下来了?有多少人,一分钱都没有拿到,我们有没有欠过你们一分钱?就是按协议,你们他妈的到拿这期工程款的时候了吗?”
“小曹,住嘴。”刘立杆叫道。
他和白老板说,走吧,去我办公室。
白老板说好好。
那些包工头想跟过去,白老板瞪了他们一眼,骂道:“我和刘总商量事情,你们来干嘛?”
那些人站住了。
两个人进了刘立杆的办公室,坐下来后,白老板和刘立杆说,刘老板,你就告诉我实话,这工地停下来,什么时候才可以复工?
刘立杆看着他摇了摇头,和他说:“不知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我倒是想,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账上的钱,昨天都被大股东突然抽走了,你以为我想这样,这个工程要是想停,我早就停了,还用等到今天。”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这样,我怎么办?刘老板,我们一直都合作得很好,也不是我想为难你,是这样的话,下面这些人兜不住的,我皮都会被他们剥掉的。”
“到今天的现状,我们大概欠了你们多少钱?”
“本来再过十几天,都要付这期的进度款了,到现在,应该是一千两百多万吧。”
刘立杆苦笑道:“那我还真的没有办法,这个时候,人人自危,我就是想找地方借钱,也没地方借,人家都会想,借了你拿什么还啊,你说对不对?除非坑蒙拐骗,就是坑蒙拐骗,那也要对方是个傻子才行。”
白老板急了:“可是这样,刘老板,我是真的撑不过去的,你也知道,现在是暑假,下面那么多的工人,他们家里的孩子,都还等着拿钱去交学费呢,没有钱给他们,他们怎么办。”
白老板知道刘立杆这个家伙,你不能和他来硬的,这家伙心软,吃软不吃硬,你在他面前,哀鸣永远比嚎叫有用。
果然,刘立杆听了这话,就皱皱眉头,白老板继续说:
“刘老板你想想,那么多的人家,全指着这工地过日子呢,现在海城又是这么个情况,他们就是这里不干,也找不到其他的地方干,就是回家,只怕身上也没有路费了,这真的会把他们逼上绝路的。
“刘老板,你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替他们想想办法,你刘老板是大人物,海城响当当的大人物,你面子大,不像我们这些搬砖挑泥桶的,走出去也没人理我们。
“刘老板,我这里就代表下面这么多的工人,代表他们全家,代表他们的孩子谢谢你,真的,刘老板,你让我在你面前跪下都可以,你就是要帮助想想办法,不然,我怕会出事情的,长流那工地,一对农民工夫妻跳楼的事情,你一定也听说了……”
“好好好,不要说了。”
刘立杆摆了摆手,他想了一下,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了银行卡,和白老板说:“那么多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样,这张卡里,是我自己的钱,我都给你,你给他们匀匀,发给工人们,先解决他们眼前的困难,好不好?”
刘立杆说着,拿过纸笔,写了一串数字,和卡一起交给了白老板,和他说:“这是密码……”
“卡里有多少钱?”
“一百三十多万吧。”
“才这么点,这可怎么够啊?”
“你他妈的,我在这里也是拿工资和奖金的,这已经是我的全部了,你要不要?不要就不给你了。”
白老板赶紧把卡和那张纸拿了过去,他看到了桌上的车钥匙,喃喃地说:“刘老板,你这车……”
刘立杆明白了,笑了起来,骂道:“你他妈的真是得寸进尺,好好,拿去拿去,反正我也没什么用了。”
白老板赶紧把桌上的车钥匙拿走了。
刘立杆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他看到白老板正带着那几个包工头出去,刘立杆轻轻地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