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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夫君,许国国君,年少便有英武之名,曾于强郑手中收复旧土,复兴许国社稷,天下诸侯人皆称道。
然如今的许国,君臣皆无进取之心,国君事事求稳。卫国危难,我数次觐见求援,国君推说国弱兵微、地处偏远,只是不允。
见姻亲之国危难而不救,失《周礼》联姻之本意,此为无礼也;
见华夏诸侯陷于狄戎而不伐,失诸侯相救之大义,此为无义也。
如此无礼、无义之人,姬淇虽不贤,亦不愿再继续为其夫人,为天下所笑。
大夫请回吧,姬淇今日正式归宁,从此我只为卫国女公子,再不是你们许国的国君夫人。”许穆夫人,不,按她的说法是如今的卫国女公子姬淇(名不可考,作者菌冠以朝歌淇水之名),对着劝说她返回许国的大夫决绝地说道。
卢布知道马车中的贵人是春秋时代的大才女许穆夫人,自是想亲眼一见芳容。只是刚才已派高止谢过赐食之嗯,如今自己再去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反而显得太过刻意。
而且即使前去拜见,以如今自己的身份估计也见不到贵人真容,多半是由侍女居中传话。
《礼记·聘义》:“介绍而传命。”
春秋时传递宾主之言的人就叫“介”人,不同阶层或男女之别就会用到,这是卢布原身脑海中从小受到的礼仪教育。
正犹豫之际,从西边急驶过来几架马车,车上一众甲士风尘仆仆,一来与许穆夫人的车队起了纷争。
许穆夫人明显知道他们为何而来,知道此行恐怕已不能善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礼仪,撩开车帘挺身而出与来人对峙起来。
卢布好奇心起微微上前,因在车后的缘故,仍看不清模样,只见一条苗条清丽的白色背影,有理有据地说着。
言语间大致是许国虽安乐却难安心自居,卫国虽凶险,却是父母之国,不忍离弃。
许穆夫人此行属于无诏归国,却是失了许国和国君的脸面。故而许国派出三位大夫连日来上演了一出三追夫人的好戏。从许国一直追到了郑国,马上即将步入曹国,都期望能将她带回去。
许穆公年轻的时候确实也是英武之人,公元前712年,郑国攻破许国国都,拥立了傀儡许桓公,尽收许地。这场攻城战还诞生了个成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的是在进攻许国国都的时候,郑国的公孙子都背后射杀了颖叔考之事。而后直到公元前697年,当时的郑国发生内乱,当时还是公子的姜新臣乘机夺回都城,赶走郑国军队,复建了许国。因而在许国国内,国君姜新臣的威望是很高的,这样复兴祖先社稷的事迹在春秋是被高度赞扬的。
“夫人,国君不是无道之君,待夫人如何,夫人您也心知肚明,众女侍们皆知晓。
锦衣玉食不曾短缺,恩爱荣宠不曾变心。如今国君思念夫人成疾,还请夫人回许国照顾,以全夫妻之义。”大夫振振有词说道,这次他是奉了死命,务必将夫人带回许国。
“若只寻常夫妇,新臣待我确实可称恩义,成婚十数年来,连我身边的陪嫁姬妾都不曾沾染,此恩我不敢忘也。
然我为卫国公女,他为许国之君,我二人的结合岂是寻常姻缘可比,乃是诸侯之婚。诸侯之婚,守望相助也,此为大义。舍诸侯大义取夫妻小义,大夫不知劝诫国君,却来追我这归宁之女,大谬也。”
许穆夫人对国君对她的好当然感念,只是大义在前,即使被人埋怨、误解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又说道:“且许国乃男爵小国,方圆不过三十余里,又处中原腹地,四周大国环绕,郑楚皆有意也。小国生存之道,内修德政,外结姻亲、同盟以为援。
若是见姻亲之国强盛,则四时节礼不断,见姻亲之国危难,却观望不救,大失诸侯信义也,此自毁长城之举。如此,谁敢与许国盟,它日许国有难,指望谁来救助。”
卢布心中暗暗称道,因话语传来时断时续,他复又上前了几步。
“毕竟是卫国才女,后世典范,又有战略眼光,她从诸侯之婚一直说到许国生存之道。若是此时女子能从政,以她的才能,一国大夫之位不在话下。”
这是卢布心中所想,果然瞧见许穆夫人说得句句在礼,直把许国大夫说得语塞。
若是谈论国政只怕是难辩赢了,大夫只能另寻角度再劝。“夫人,《周礼》先王之制曰:‘父母在,则归宁。没,则使大夫宁于兄弟。’夫人也是姬姓后人,难道忘了周公所制祖宗礼法不曾。”
大夫没了和颜悦色,抬出宗法礼制。按许穆夫人的情况,父母皆已亡故,国君夫人是不能再归宁的,遇国丧也只能派遣大夫吊唁。
“尊礼岂能泥古不化!”许穆夫人恼怒这些人的愚顽,真的既愚蠢又顽固。
“也罢,大夫不要再说了,许人怨我、尤我,国君使诸位大夫三追于我。第一次是我刚驾车打算离开许国的时候,大夫尚且能好言劝我,我说我要去卫国吊唁。第二次是我离开许国刚入郑国的时候,又有大夫追上劝我,我说我要回归生我养我的父母之国卫国。第三次就是今日,换成了您这位许国最善领兵的大夫,又有二十甲士相随,想是国君已对大夫有所交待。也好,也让姬淇见识一下当年英武果决的许国国君。
只是今日姬淇仍然要说,我要回卫国,活着,便随马车走进卫国;死了,尸身也要归葬在卫国,姬淇心意未曾有丝毫动摇!
大夫拔剑吧!”
大夫满脸胀红怒道:“夫人,你真的想好了吗?许国只有病故的夫人,没有无礼而归宁的夫人。”
这便是明目张胆地出言威胁了,二十甲士瞬间散开将许穆夫人的几辆马车围在中间,只等大夫一声令下,便刀兵相见。
马车中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宗女,及几个随从,却是没有多少反抗之力,见此皆有些慌乱。
只是许穆夫人心意决绝,她并不怕死,只是想到今日即使死了,也未必能如自己所愿,自己的尸身怕是会被大夫带回许国去,心中不禁悲鸣。她用嘶哑的嗓音歌曰:
载驰载驱,归唁卫候;
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
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卢布作为后世的一位语文老师,听得《诗经》中的著名诗篇朗朗出口,哪里还能呆的住,持戈在手,径直前往二人之间,不自觉地护卫许穆夫人。
他本就已离得不远,因而也就一阵热血上涌的功夫,还没等他冷静下来便已来到了两队之间。
其他高氏众人和大小柳兄弟见了也是一惊,虽不明白其意,但想卢布断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必然是有了新的谋划,因而也急走几步,随之而来。
于是场上出现两股人马剑拨弩张地对峙起来,双发各执兵器,寸步不让。
一边是许国大夫及其带来的甲士,因为要在郑国穿州越县的缘故,虽然如今郑许关系已恢复正常,但历史上两国关系一直不好,所以许国大夫不敢多带兵马,怕郑国各邑执政误会,身边只有二十甲士相随。
一边是许穆夫人一方,除了众多姬姓宗女,只有五名男性随从,也是当年陪嫁之人。如今因卢布这一动,却是多了七名甲士仗义相助,不过人数上仍处于下风。
高阳跟在卢布身后心中思量:“是了,此乃卫国现任国君的妹妹,阿布想要救援她,这样未入卫国而先建功,国君欣喜必能大用。”
高止则想:“阿布哥哥这是要害死人,我们七人对上二十人,而且对方明显皆是甲士中的好手,这仗可怎么打。”
“恩义啊”这却是宗女们心中感叹,因区区糕点之恩,竟在许国甲士的刀剑下明知不敌仍敢出来以命相护,“这些人真是天下一等一的义气之人”。
在这样的滤镜加持之下,宗女们看卢布黑黢黢的样貌都不自觉有了层美颜,觉得壮士理当生如此相貌。
不说众人心中是怎么想的,卢布此时内心却是真心实意地在叫苦:“糟糕,听了《载驰》一诗,后世迷弟灵魂附体,一不小心跳了出来保护原作者,太冲动了。现在怎么办啊,明显自己这一方打不过啊,难道自己等人要在这全军覆没?”
这会儿他冷静下来了,不用说有些后怕了,可是众兄弟皆已上前,看着气氛,退不了。
许穆夫人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忠义之人,毫不吝啬对着卢布等人夸道:“真义士也。”
卢布只好继续嘴硬,顺着话接口道:“如夫人所言,卫许姻亲之国,许不救卫,失信也;夫人乃许国夫人,大夫以下犯上刀剑相胁,失礼也。人无信无礼而不立,国君大夫亦然。
卢某虽一介寒士,素来亦知忠义,自是看不得如此无信无礼之事。刀剑在前,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也。”
卢布把口号喊得响亮,周围不知情的人还真能被他的大义感动到。同时他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声,让四周其他受了许穆夫人恩义的人听到,希望能有人站出来。
果然,最先起身的是来自卫国的五名甲士,他们听闻车中之人是曾经的卫国女公子,多闻其才名。今日又受了她的恩惠,觉得责无旁贷。
接着起身的是几位郑国清邑的溃卒,却是听了卢布的国君失信之言。他们自己就是被国君失信害的,因而觉得说得太好了,也是出来义气相帮。
如此一来,两边甲士的人数却是差不多了,甚至许穆夫人一方还要多上一两人。然而四周的百姓这时也围拢过来,他们才是受了夫人活命大恩的。
虽手中无兵,身上无甲,却是丝毫不惧,口中言道:“夫人活命之恩,无以为报,我等护送夫人归国。”
难民们七嘴八舌,为恩情,也为公义:
“送俺们的卫国公女归国!”
“对,许国的夫人不当也罢!”
“往日俺们卫国强大的时候上赶着巴结,如今俺们落难了,就这样对待,许国人真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