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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那带路之人言之凿凿说这正是卫君暂居之地,卢布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后世的难民集中营呢。不,比之还远远不如,更加杂乱、肮脏。
临时搭建的上百间草庐,加上零落的许多行军帐篷,这便是如今卫国的全部家当和人口了。卫人多有闻得新君在此的,也是不断前来投奔,如今却已不是最初的五千余人,而是八千余人。
再有,因为卫国如今兵马尽没的局面,故而又请齐国公子无亏率领三千兵士于边境戍卫,防止狄人再次攻击。给刚建立的卫国小朝廷一些喘息之机,免得再次倾覆。
营地内人口日多,问题也就越多。原本此地不过是曹国边境漕邑边郊的一块荒地,虽然众人人多力量大在中心平原地带砍伐灌木,开辟出了一片空地以供建屋、驻扎。但周围山林毕竟长久荒芜,常有虎啸狼吟之声传来,夜间狩猎食人之事也时有发生,搞得人心惶惶。
另外营地中的粮食供应也明显短缺,卫君和诸大夫逃难出来,家中的巨额财货和堆积如山的粮秣却都便宜了狄人。如今却只能依靠着诸侯们的援助生存,特别是齐国如今物阜民丰,多有馈赠。
然而齐国的援助供给卫君和士大夫们也算仁义了,却是没有还要帮他们养着子民的道理。
所以除了每日的少许赈济外,难民们往往还要结伴出去自己寻食。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荒地四周野菜皆已被挖尽,冬日寒冷异常却还要不时下到漕河中去捕鱼。即便如此,营中仍每天都有人饿死。好在如今天气寒冷,不然这样的卫生条件下极可能生出疫病来。
车队在难民营中缓缓前行,不时有人上来乞讨一口吃食。卢布所见,这些勉强活着的人尽是面有土色,双目无光,甚至看着一切活物都有觊觎之心。若非三千齐军就驻扎在旁,每日不时巡逻,或许营中早已动乱。
许穆夫人见家国父老如此惨状,心中如何能够好受,当即命人卸下从许国带来的粮秣,开始赈灾,一边则派侍从前往国君处通报自己归来的消息。
高阳、高止等几人见难民们蜂拥而上哄抢赈济粮,赶忙带人维持现场秩序,心中却是暗自思量:
“知道卫国如今处境艰难,却不想艰困到如此地步。国君所在之地的民众尚且如此熬命光景,卫国真的还有复国的希望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卢布的做法起了疑,觉得他之前画下的大饼未免有些太想当然了。
跟随许穆夫人车队而来的难民们见此也是心凉了半截,同样暗自埋怨自己太过轻信了,数日跋涉来投,却将妻儿老小反带入了困境。不少人甚至已经起了离开此地,再去逃难的心思,毕竟此地野菜皆尽,粮食又不够,实在养不活这么多人。
不一会啊,国君处得了消息,便有使臣奉命前来迎接。不是别人,乃是从齐国回来的卫公子辟疆,也就是许穆夫人最小的弟弟。
众人见了这位辟疆公子多是眼前一亮,虽身着素净布衣却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
“果然是亲姐弟啊,长得都这般好看。”卢布见了心理暗道,“看样子是遗传了母亲宣姜的美貌,只是可惜不能一见宣姜的容貌。”
作为后世之人,对春秋的名人轶事自然是有些兴趣的,就好比如果去了三国,穿越者们一定会去收集看望名将一样。
宣姜是春秋四大美女之一文姜的亲姐姐,说来这两姐妹都是天下绝色的美人,然而后世风评却都不好。因为姐妹俩一个祸乱了卫国,一个祸乱了鲁国,皆属于红颜祸水之类。
《列女传》里提到宣姜:“五世不宁,乱由姜起”,说卫国的五世之乱都是宣姜一人引起的。
宣姜本是齐国公女,本来要嫁的是当时的卫国太子伋。只是卫宣公是个荒淫之人,见儿媳妇长得漂亮起了歪心思,将儿子伋打发出去出使,自己却娶了儿媳妇。
而宣姜的哥哥齐襄公也是个跟自己的妹妹文姜私通的浑人,见此不以为怒,反而觉得妹妹提前做了卫国的国君夫人也挺好,反正是达到了诸侯联姻齐卫交好的目的。
之后宣姜与卫宣公生下公子寿、公子朔两个儿子。为了帮助公子朔继位,还害死了公子寿和太子伋两位有德之人,而后公子朔继位为卫惠公。不久卫国发动政变,赶走了卫惠公,立公子伋之弟黔牟为卫国国君。后来卫惠公从齐国搬兵,赶走了卫君黔牟,再次上台。
为了安抚卫国国人,齐襄公出了一个馊主意,作主把妹妹宣姜改嫁给了故太子伋的弟弟公子硕(卫昭伯)。
于是宣姜又跟她曾经的庶子卫昭伯生三子二女:长子公子齐(早亡)、次子公子申、三子公子辟疆;长女宋桓夫人、二女许穆夫人。
卢布读过《春秋》,看过《东周列国志》,文姜、宣姜二人也是其中较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他自然记得,故而对卫国公室如今这段的家史还算熟悉。
“阿姊”公子辟疆对着这曾经最疼爱他的姐姐哽咽呼唤道。十二年不见,当年那位才色双绝的少女如今做了妇人打扮,却是没了当年的明艳之色,脸上多了些愁苦之情。而
当年那位缠着姐姐的少年郎,如今也已长成了英气逼人的八尺男儿,再不是从前模样。
姐弟俩絮过闲话,相互拭去眼角激动之泪,由公子辟疆领着车队穿过齐军戍卫继续前行。“阿姊,随我去见过国君吧,二哥闻听你回来的消息也很激动。”公子辟疆柔声道。车队缓缓前行穿过散乱的窝棚区,
不一会儿就看见前方几幢还算规整的草庐,皆成“品”状布局。跟前面的窝棚不同,明显是用了大木做了梁的。门口还站着甲士戍卫,不用说这便是如今卫君和大夫们如今的住处了。
新任的卫君姬申初时听闻许穆夫人归国,喜出望外,早已迫不及待地迎出门来。不过待他见了车队及随行的众甲士后,脸上喜悦之情却是收敛了不少,心中则多了些疑虑。
只见卫君姬申悄声对着身边的大夫宁速说道:“许国夫人的车队一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磨难,怎么这些许国甲士多是破衣烂衫的。”
他又瞧车队,却只寥寥几辆,脸上更是平添一些冷漠。许穆夫人早已走下车步行而来,本就玲珑心思,见了哪里不知道国君为何有此脸色变化。
估计先前听闻自己归国以为是奉了许穆公的旨意,带着许国大量的援助物品甚至许国军队来的。如今却见只有这么区区几辆马车,随从甲士也不是精锐的样子,前后落差之下,肯定心下有些失望。
门前人多口杂不便细说,公子辟疆一路相伴而来,已从许穆夫人口中简单了解过情况,因而也不多言,主动将众人请进庐内正堂说话。
于是简陋的草庐内,众人分了主次坐定。坐在上首主位的,自然是如今的卫国国君卫戴公姬申。下首左边则是卫国的两位卿大夫,宁庄子宁速和石祁子。宁、石两家素为卫国大夫,宁氏从宁俞传到宁速时已经五代为卫卿,石氏从石碏传到石祁子也已经三代为卫卿。
两家在卫国可谓根深蒂固,这就是春秋时代的世官制,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后代子孙将一直承袭先辈的爵位和官位。(宁俞和石碏这两位卫国的贤大夫,就是后世宁姓和石姓的得姓始祖。)
宁、石二位大夫下首坐的则是太史华龙滑,掌管卫国史书和国之祭祀,自然也负责记录此次会见。本来他还有一至交同僚叫礼孔,乃专管礼制、巫祝之事,二人向来是形影不离,可惜他却死于此次战事。
卫君下首右边,让与客人一方许穆夫人等人安坐,公子辟疆倒也陪着坐在了此间。
卢布一路行来,颇得许穆夫人器重,和夫人另外几个亲近之人得以入内,却是一道坐在了二人身后更下首的地方。
卢布抬头打量如今这位新继位的卫国国君,长得一如既往的好看英俊,果然是宣姜的子嗣。
只是英俊的脸庞上总感觉少了些男儿的坚毅,虽端坐主位却满面愁容,眉宇尽是愁绪郁结,言谈间还时不时叹气。
看样子这位国君的日子果然不好过啊,卢布再打量四周。
庐室内十分简洁,只有少量青铜礼器,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和国君身侧,维持着卫国公室最后的威仪。
相对而言众人的服饰倒是好上一些,基本都有丝绸华服在身,头上加冠,腰间佩玉,这是贵族最后的颜面。
不过这华服是华服,却仍是夏天时节凉薄的那一套,看样子自狄人夏季入侵后,也是没有带出多余的华服来。只有身上这一套用来装点门面,出席正式场合会见贵宾。这般作态,反倒让人见了感到好笑。
戍卫由齐国人负责,粮食由齐国人援助,卫人只能仰人鼻息地活着。眼下这些简单的青铜礼器和身上的单薄华服,却成为了卫君和臣子们最后要坚守的尊严。
注:①宁姓发源于春秋时卫国之宁邑,得姓始祖为宁俞,即宁武子,春秋时卫国人,卫文公、成公时大夫。
石姓源于春秋时期石碏,属于以先祖名字为氏。据史籍《春秋公子谱》等记载,春秋时期康叔的六世孙卫靖伯之孙公石碏,是卫国的贤臣,有大功于卫国,世为卫大夫。
“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