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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当庭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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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士,对于华龙滑大夫所说的指控,言你故意捣乱筑墙之事,你还有何话要说?”

    庐室简陋,一个不大的地方挤满了士大夫们。公子辟疆和上大夫石祁子辅国政位居上首,士大夫们则分坐两列,人来的不少,他们也想看看怎么处置这个惹事的齐国佬。

    卢布安坐其间,闻言起身应答:“敢问公子,华大夫为何建墙?”

    华龙滑不待公子点他,自己先站了出来与其辩论道:

    “听闻卢士乃齐国卢氏旁支次子,家学何其薄也,吾今日且暂为人师,大方指点一二。

    自古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此城郭之始也。无城,则君不能安,无郭则民不能守。

    所以筑城是如今我卫国现下重中之重的大事,否则,何以御匪,何以拒敌?”

    “是矣,华大夫此言乃是正理。如今狄人仍尤在侧,虽有齐公子无亏率三千之师代为戍卫,然为卫国社稷考虑,亦不可不防也。”其他士人也是纷纷们点头,多是认同的,没有城郭就没有安全感。

    卢布见华龙滑发言时先将自己的家世点拨了一番,讥笑自己不过是旁支次子,家学浅薄,所以不明理也。

    他也不生气,仍是面色自若,未被真正激怒,反倒是正面朝向他走来,冷静地与其理论起来。

    “敢问大夫,此为何地?大夫又是为哪国筑墙?”

    “你…”

    卢布用这一问提醒大家,此地可不是卫国,不过是暂居的曹国野地,浪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筑墙,最后得益的真的是卫国吗?

    “此乃狡辩之言,我等虽暂居漕地,然狄人在侧,盗匪四起,如何不需要筑墙防卫。”大夫石祁子确是没有偏帮卢布,他也认为筑墙是有必要的。

    “上大夫明鉴。”华龙滑谦逊了一声,向石祁子作了礼,尤自得意地看着卢布。

    卢布对其小人模样视而不见,又换了思路,转头问石祁子大夫:“敢问上大夫,此地新筑之墙若成,比之卫国朝歌之墙若何?”

    这是什么问题,这有可比性吗?

    果然石祁子大夫亦如实作答:“朝歌本为殷商故都,我卫国分封建国后,历代卫君亦以此为都,两者城墙不能比也。”

    “诚如上大夫所言,朝歌确为天下有数之坚城,又经我卫国历代国君累年加筑,本该固若金汤。

    然此坚城如今如何?”

    卢布眼神扫射在坐众人,这个答案他们这些卫人是最清楚的。

    “以朝歌城墙之固,狄人一来,却是一日而下,敢问华大夫为何如此?”

    卢布话锋一转,又再次将话题转了回来,仍坚持自己最初不需筑墙的论断。

    “以巨石所筑之墙尚不能抵挡狄人兵锋,如今又在此地大费周章建这土墙,岂不是多此一举。”

    大夫石祁子闻卢布提及朝歌失守之事,脸色一暗,却是主动担责说道:“当初国都空虚,才导致朝歌失守,却非城墙之过。要说过失,我有失城之责。

    先君曾授我与宁速大夫箭矢,嘱我二人守卫都城,自己则带领大军出发击狄。却不想狄人狡猾,先君遇伏而亡,我军溃散,逃回之人寥寥无几。

    大军覆灭,国都空虚,不可守也。我与宁速大夫商量后乃决定护送公子申,也就是如今的国君突围而出,再求援诸侯。

    若论城池之失,我罪莫大焉,幸新君仁慈,许我待罪立功。”

    众人闻得此事,有的却是惭愧地低下头颅,说起此战,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是有责任的。

    既不能保护国君,使得让先君受戮,又不能守卫社稷,让国土沦丧。这不是他们从小学习的士大夫之责,愧受食邑也。

    遥想当日情景,狄人破城而入,又何止烧杀掳掠。整个朝歌城继商周大战后,经数百年修复发展好不容易兴盛,却又再次陷入战火,毁于一旦。

    相比这些心怀愧疚而低头之人,有的士大夫则是抬起头来对着卢布怒目而视,眼中熊熊之火燃烧。

    在坐诸人,除了如卢布这般原非卫国之人,其余哪位没有亲眷死在那场浩劫之中的。

    卢布小子没有经历过此难,却又说得如此轻巧,将众人与狄人作战九死一生之事轻轻抹过,却有追责之意。

    若是目光能杀人,卢布此时却早已死了百遍。

    公子辟疆见此不再沉默,出言说道:“此非诸位之责,皆因先君僖政才有此祸。诸君乃如今我卫国复兴之栋梁,万不可过度自非,卫国的将来还全赖诸位。”

    身为后辈子侄,本不该议论先君。不过卫懿公的所作所为人尽皆知,公子辟疆如今这般作为虽有小过,但却能起收揽人心之效。

    卢布也感觉到议事厅内气氛有些不对劲,他却不是特意来指责众人失职的,也赶紧出言道:

    “公子所言正是,先君重鹤,国人皆不愿为其而战。然边疆又数度告急,先君无法,不能坐等,这才将国都原有的守备力量抽调大半,又嘱咐二位大夫继续征兵,自己则率军先行。

    然先君大败身死,国都又皆是新募之兵,自然人心慌慌,遂不可守。”

    “正是,卢士提及此事却是何意,朝歌之城不能守,却不代表此地之城不该筑。”有士人争辩说道。

    “卢某以为,若要筑城,则应先筑民庶心中之城。若无民心军心可用,那么再坚固的城墙终不过如朝歌之城一样,摆设罢了。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与其在此地大费人力物力筑这无用土墙,卢布恳请公子和上大夫先以民心为重。

    华大夫所筑之墙用来抵挡狄人,就是再高一倍也不够用;若是用来离散民心却是够了。

    我听闻如今诸多卫民为了能熬过这严冬,多自愿投奔曹国为奴去了。曹国国君若是知道,定当致礼以谢华大夫实民之恩。”

    卢布侃侃而谈,说的却是筑土墙不如筑心中之墙,将卫民收拢的道理。

    “你这般胡言乱语便是诬陷于我,我筑墙为的是国君,如何要曹伯谢我,我…”

    不待他自辩完,卢布却是上前继续一顿抢白。

    “这些卫之遗民,本是心中念着卫国之好,方才不惧山河之险,一路躲避狄人兵锋,千辛万苦来投。虽营中日子艰苦,却也不愿离去。

    如今却是被华大夫一道土墙隔在外面凉透了心。卫国民众离散,此皆大夫之功也。”

    “说的好!”

    一人从席上起立出列,对着上首二人说道:“公子,上大夫,弘毅亦觉得卢士说得有礼。我卫国当务之急不在筑墙,而在聚拢民心。

    我见昨日卢士一番行动,今日营中已不再死气沉沉,隐隐有笑声传来,可见人心稍复,此皆卢士之功也。”

    此人乃是卫国新晋的大夫弘毅,卫懿公时故大夫弘演之子。

    狄人攻卫,杀懿公,尽食其肉,独舍其肝。朝歌沦陷后,出使归国的大夫弘演前往荧泽为卫侯收尸,但见血肉模糊,尸体零落不全,只有一只肝尚完好。

    弘演大哭,对肝叩拜,说:“主公一世风光,如今无人收葬,连个棺木也没,臣仅且以身为棺吧!”说着拨刀剖开自己的肚子,手取懿公之肝纳入腹中,从者只好把弘演的尸体当作懿公的棺材,草草掩埋。

    如卫懿公这般的忘国之君,却也有大夫弘演这样以身为棺这样的忠臣。

    而后从者回国便向卫君汇报了此事,于是卫君追封弘演,又派人找来落难的弘演之子弘毅,让他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加以重用,以旌其功。

    因卫君病重的原因,如今却是还没来得及举行大典。所以弘毅虽为大夫,但是一来年轻,二来毕竟还未有正式册封之礼,所以一直以来为人都很低调。与众人皆是交往不多,如今却是独一份地为了卢布而站起来直言。

    卢布微微讶异,眼神示意以表感谢。

    “令尊弘演大夫为人臣典范,小大夫亦是知理之人,不坠家风。不像某些人,虽位居大夫之位,却毫无礼义廉耻可言。”

    好吧,既然这个新晋的小大夫能出言帮自己说话,那卢布也不介意吹捧一下他,而且还能夹枪带棒地讽刺下某人。

    “卢士何意,华某如何不为人臣了,请卢士赐教。”华龙滑大夫怒极反笑,忠君永远是臣子的第一要意,而他自问在这方面做的还算不错。

    卢布却是心里冷笑:管他正史还是演义,既然你要跟我作对到底,那这脏水我却不得不泼了。

    “我听闻当日太史华大夫乃是和礼官礼孔大夫一同随着国君出征的,大军败后又是一道逃回城内的,可有此事?小子想问而今礼孔大夫又安在啊?”

    “礼孔大夫早在朝歌之时就自缢了。”有人出言回答道。

    “可我听闻大夫死前曾留下一言乃其从者传出:与君同出,不与君同入,人臣之义谓何?吾将事吾君于地下。”

    卢布此诛心之言一出,却顿时让一旁咄咄逼人的华龙滑大夫脸上没了血色。

    “礼孔大夫,何时…何时说…说过此话?”华龙滑大夫言语都有些结巴了,他同样和礼孔与国君同出,同样不能同入,如果礼孔能为此而自杀,那自己岂不成了全无君臣之义之人。

    果然坐于两列的大夫从初闻此言的震惊,到回过神来开始暗暗鄙视华龙滑大夫的品性。你瞧瞧人弘演大夫和礼孔大夫,你怎么好意思活着。

    这话是不是真的由礼孔大夫说过,卢布却是不知道的。他所谓的“听闻”不过是后世演义的记载而已。

    但演义嘛,本就不是史实,写书之人为求精彩往往会添油加醋加上许多自己的东西,把人过度拔高和丑化都是为了称托另一方。

    士人最重礼,而礼的教育自然也包含了品德教育。杀人不过头点地,而毁其品性,却是更狠的方式,甚至能让他的后代也因此蒙羞。

    见场上争论的双方,一方仍旧自若,一方却已失了心神,众人皆知道,这场当庭辩论的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