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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墓园,尽管是所有忠贞烈士的最后归属,对于普通的国民来说,死后能有一席之地下葬,已然是全族代代子孙最大的荣耀,可,对于极度依赖丈夫的宁苒来说,那却是一道无论生与死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生,能举案齐眉,死,能朝暮同穴,大概是所有伉俪情深的夫妻都向往的。
为此,S帝国的一处墓园,专门修建夫妻穴。
普通的国民,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单穴,以及夫妻穴的权利,然而,宁苒与时靳岩却没有选择。
时靳岩离世之后,宁苒是孤独的。那种凄楚的孤独,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啃食她的灵魂。
宁苒曾经问过时念卿一个问题,她说:人的轮回,能不能选择变成一棵树,或是一株草,那样多好,我必然伸出长长的根,深深扎入你父亲的墓穴旁边的泥土里,哪怕春来冬往,哪怕日复日年复年,我都能一刻不离地陪伴,多好。
宁苒有段时间,病得很严重,完全不能下床行走,可是她仍然坚持周末的时候去烈墓园,给时靳岩泡茶。那时候,她时常说:能这样清清楚楚看你父亲的照片,时日已然不多,我若死后,必然是再无相见之日。
时念卿那时候心酸到不行。
时靳岩的葬礼,风光无限,可是,所有的痛苦与相思,全都留给了宁苒一个人承担。
她只是想死后,能受着自己的丈夫而已,这么简单的愿望,居然都实现不了。
时念卿心里也很难受。
她打车带着霍时安,先是去了烈墓园,祭拜之后,又打车回了晋城。
初八,很多企业已经恢复上班。
一路上的车辆,虽然不及昨日与前日的密集,但,也是不少。
时念卿带着霍时安坐在后车厢,摇摇晃晃的,竟然慢慢陷入了沉睡。
她梦到了宁苒,系着灰白色的围裙,带着手套,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一丝不苟地栽种鲜花。
黄昏时分,遥远的天际,金色的阳光,穿透树叶缝隙,一缕一缕地照射下来,投落在宁苒的身上。她的黑色长发,被高高束在头顶,娴熟又端庄。
那样的画面,恍若时光倒流,一下回到了曾经,静谧美好。
而那时候的时念卿,正拎着小水壶,站在花园里,帮忙浇水。
餐厅的窗户,大打而开,透过窗户,能清晰看见穿着军绿色居家服的时靳岩,修长挺拔的身躯,难得下厨,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时念卿的身影,倒映在窗户的玻璃上。
扎着两条羊角辫,穿着一条时靳岩陪着宁苒逛商城时,新给她买的碎花连衣裙。玩水玩得太开心的她,连倒映里的影子,两只眼睛都笑眯弯成了两道月牙。
那样所处的环境,太过真实。
真实到,她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泪水,甚至第一时间她完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电话是霍寒景打来的。
时念卿静静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并没有接听的意思。
最后,她选择按了静音模式。
一旁座位上的霍时安,也睡着了。
他们在帝城吃过午饭,才打车回晋城。
这个时间点,最适合睡午觉。
霍时安睡得很香很沉。
时念卿默默盯着他那张漂亮的英俊小脸,一时之间,竟无法挪开视线。
出租车行驶到半路的高速上,突然停了下来。
时念卿询问司机怎么回事。
司机看着前方,长长的车龙,皱起眉头揣测道:“春节期间的小长假结束,大家都着急着回去上班,前面应该出车祸了,才会导致堵车吧。”
说着,司机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
时念卿本来并没怎么在意的。
可是,长长的车龙,停了半个小时,却是一米没动,这使得她,不由得有点焦躁。
尤其是,迷迷糊糊醒来的霍时安,突然想要尿尿。
这让时念卿有点束手无策。
司机觑见霍时安似乎有点憋不住,索性提醒道:“要不然,你带孩子去路边方便吧,看这阵仗,短时间内,应该通不了车。”
时念卿有点忌讳在高速路上下车。
不过,瞄到霍时安实在憋不住了,她干脆推开车门,带着他下车。
她把霍时安抱在应急车道的护栏外,示意他赶紧尿尿。
霍时安回头瞄了眼三条车道那密密麻麻的车辆,委屈地瞥着嘴巴:“妈妈,所有人都盯着我,我尿不出来。”
“……”时念卿看着儿子那委屈的样子,只能也翻过栅栏,转而往远处隐秘的树林里走。
在确定高速车道上的车辆看不见后,霍时安这才尿。
只是尿之前,瞄到时念卿还盯着他,他有点着急着急地冲着她喊:“你也转过去。”
时念卿无语急了。
以前她每天都给他洗澡,全身都看光光了,怎么尿个尿都要她转身了。
不过时念卿懒得跟他计较,只想他快点尿,不然一会儿通车了,他们不好回去。
好在,回到出租车上时,仍然堵在那里,完全没有通车的意思。
天气不怎么好,虽然没有下雨,却是一副快要降雪的天气。
出租车的司机,最初很淡定淡然,但,一个小时后,前面的车辆仍然没有行驶的意思,这使得他,开始有点坐不住了。
不管出再惨烈的车祸事故,一个小时了,多多少少都能行驶个一两公里,但现在却是一米都没开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帝国时间16时。
应急车道,突然行驶而来络绎不绝的警车。
刺耳的警报声,聚集在一起,格外的惊天动地。
时念卿看着那些警车,飞驰而过,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前面的车祸到底有多严重,才会一下派出这么多的警车。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时念卿却觉得很奇怪,尤其是后面的警车,车速越来越慢,到了最后,是每隔一百米左右都会停一辆。
时念卿看了看前面,又扭头看了看后面,目之所及,应急车道上,全是停下来的警车。
司机也没眼前的阵仗吓坏了,特别是车里的警察,全数下来,然后手里拿着手机,挨着挨着排查私家车的时候,司机发出感叹:“看这架势,不像前面出了事故,而是在缉捕犯人。该不会是有什么特别恶劣的杀人犯,越狱了,坐车逃在这条路上了吧。”
一边说着,司机连忙伸手把车窗与窗户,全部琐死。
时念卿看着那些穿着制服的警察,每人手里一部手机,查看私家车的时候,他们会时不时瞄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
那阵仗,真的像极了在一一排查犯人。
她的思绪正在运作,揣测着他们到底在找谁。
最近的新闻,并没有爆出什么犯人越狱的事件啊。
正想的出神,有一名警察,搜查了过来。
他先是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示意司机把车窗放下来之后,目光落在时念卿与霍时安身上的刹那,警察好看的眉头先是皱了皱,随即垂下眼眸,扫向手机屏幕,反反复复对比了三遍后,他掏出了对讲机:“队长,我找到人了。”
时念卿被警察给带下车的时候,一脸懵逼。
尤其是接受到司机那惊悚到错愕的目光时,她这才急忙辩解:“我没犯法,也没杀人放火,更没贩毒。”
警察却没理会她的意思,直接示意她赶快下车。
警察把她和霍时安给塞进警车的时候,时念卿瞧见所有停在车道里动弹不得的车辆,窗户全都大打而开,里面的人,全部朝着她露出很惊悚的目光。
那是像看怪物的诡异目光。
与霍时安坐进警车后,时念卿用很惊悚的语气询问车里的警察:“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你们想带我去哪里?!”
结果是,那群表情严肃,姿态高冷的警察,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他们的态度,着实把时念卿下着了。
长长的警车队,在她上车后,便浩浩荡荡的行驶离去。
行驶的五分钟期间,时念卿脑子里,不断浮现了无数多的画面。好的,坏的,络绎不绝。
时念卿真的吓坏了。
她抱着霍时安,不停想着所有的自救办法。
在她小心翼翼偷偷翻出手机,编辑了一条“霍寒景,我被警察抓走了”的消息,刚刚发送成功,急速奔驰的警车,忽然慢慢减速。
时念卿抬起眼眸,看向车窗外。
笔直的高速公路的尽头,设置了封路关卡,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密密麻麻立在那里。
而,不远处的宽阔道路上,还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距离还有点远,时念卿并看不清车牌号码。只能隐隐瞧见:警察队的队长,正卑躬屈膝地站在驾驶座的位置。
随着距离的拉近,时念卿看清车牌号的同时,所处的警车,刚好越过关卡,停在黑色轿车旁边的宽阔车道上。
时念卿的目光,落在驾驶座上,气场强大的男人身上时,心里顿时:“……”
这会儿,洛伊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意:“阁下,这烟……”
见霍寒景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他只能尴尬的又把香烟给收了回来:“您不抽烟吗?!呵呵。”
缄默了会儿,洛伊看见载着时念卿与霍时安的车辆行驶过来,他这才狗腿地汇报道:“时小姐和太子爷,送过来了。”
时念卿在明白,堵车堵这么久,完全是霍寒景在捣鬼的时候,真是郁闷到极点。
当然,她领着霍时安,气呼呼奔至驾驶座,想要问他到底要干嘛的时候,目光落在他拿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大喇喇地出现她的微信对话框。
她发送的那句“霍寒景,我被警察抓走了”,着实刺激得她耳根子都火辣辣地烧。
这……真心把她的尴尬症都要整犯了。
霍寒景用眼神示意时念卿上车。
时念卿还在赌气,压根就没有上车的意思。
霍时安到乖巧,见到霍寒景以后,先是招呼了声“阁下叔叔”,然后麻溜地爬到后座,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了。
霍寒景问时念卿:“自己上车,还是我让人帮你。”
时念卿却说:“霍寒景,你是不是有病?!你把路封死,知不知道到底有多影响别人?!你真心太不道德了……”
霍寒景似乎有点疲乏了,不想听她废话,他当即抬起眼眸,冲着洛伊扫了眼。
洛伊先是被他锋利的视线,给震得魂飞魄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示意自己的下属。
当时念卿被两名警察给架着塞进霍寒景的车里时,她真心:“……”
去晋城的路上,车厢内,很沉默。
时念卿一直扭头,看着车窗外。
霍寒景时不时会扫她一眼,并没有主动去招惹她。
当他黑色的视线,落在后排的霍时安身上时,他低声开口道:“霍时安,把安全带系上。”
“哦~!”霍时安立刻乖巧把安全带系好。
帝城的出租车,虽然比其他城市的出租车,高档些,但,始终坐着不舒服,这会儿坐在自己父亲的车里,霍时安全身都自在了,而且全身都暖了。
刚刚那出租车的司机,担心浪费油,连暖气都不开。他冷得穿着鞋子的脚,都快没知觉了。
霍时安扭了扭小小的身子:“阁下叔叔,你能把暖气,再开足点吗?!”
霍寒景听了,英挺的剑眉,稍稍挑了挑,随即去把暖风开大了些。
透过后视镜,看着霍时安缩成小小的一团,霍寒景喑哑着磁性的嗓音说:“如果还冷的话,前排座椅的暗格里,有毛毯,自己拿出来裹一下。”
霍时安转悠着黑漉漉的眼睛,寻找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找到暗格在哪里:“没看见开关按钮在哪里,阁下叔叔,在毯子在哪里?!”
霍寒景在开车,于是吩咐时念卿:“你转过身去,帮儿子把毛毯拿出来。”
时念卿并不想理会霍寒景的,不过,听见霍时安一个劲儿喊冷,她索性转过身,摸到按钮,把暗格打开,让霍时安自己拿毛毯。
昨天去总统府接霍时安的时候,已经拿了很厚的袄子。可今天的帝城,是阴着冷。她又没有车,来回的路上大多的司机都不会开暖气,车里冷得跟冰窖一样。
适才,带霍时安去外面尿尿,她摸到他的手,冷得不像话。
时念卿又把副驾的毛毯,拿出来递给霍时安,让他一起披着。
车厢里,之后又陷入了死寂。
距离晋城,还有好些距离。
途径服务站的时候,时念卿突然对霍寒景说道:“进去,停一下。”
霍寒景皱起英挺的剑眉,询问她:“饿了?!”
时念卿没有理会他。
霍寒景抿紧薄唇,犹豫了下,直接把车开进了服务站。
他选择把车停在超市和饭店门口:“想吃什么?!我下去帮你买。”
霍时安听了,立刻松开安全带,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有牛肉粉,阁下叔叔,妈妈喜欢吃牛肉粉。安安也要吃。”
霍寒景下意识去瞄副驾的女人。
不过,见她面无表情坐在那里,没有任何的表示,索性从置物盒里,翻出了黑色的口罩,戴在脸上,然后推开车门。
时念卿看着他挺俊的颀长身躯,从车头绕过,进了餐厅,她这才回头看向霍时安:“有没有想吃的零食?!妈妈去给你买零食。”
霍时安一听可以吃零食,眼睛都熠熠生辉的。
不过,短暂的亮亮晶晶之后,他眼底又有点暗:“可是,阁下叔叔定了规矩:除了总统府的零食,外面的零食,不能随便吃。”
总统府内的零食,全部都是零添加的,没有添加剂,没有防腐剂,虽然健康,但是,味道跟外面那些垃圾食品,却是没办法比的。
霍时安自然是嘴馋的,但是,他又不敢随便招惹霍寒景。
时念卿听了:“没关系,今天你父亲不敢有任何的怨言。”
两母子正在商量,去超市买点什么零食好的时候,霍寒景突然又择了回来。
时念卿看着他两手空空的,纤细的柳眉都拧成了麻花。
霍寒景拉开副驾的车门,取下口罩,表情有点尴尬:“没带钱包。”
“……”时念卿在听明白霍寒景那潜台词是找她拿钱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高兴的。
跟宴兰城、萧然他们打牌的时候,那现金几千万几个亿,堆得像座山,怎么她想吃个牛肉粉,他就没带钱包了。
呵呵~!!
时念卿毫不犹豫朝着他翻了个特别夸张的白眼。
现金,给得也极其不情愿。
瞅着她那嫌弃的眼神,霍寒景直接:“……”
不过,当他端着两碗牛肉粉出来的时候,时念卿已经带着霍时安去了趟超市。
只是,当时念卿询问霍寒景找的零钱去哪的时候,霍寒景说:“没了。”
“两百块,就买了两碗牛肉粉?!”时念卿很惊愕。虽然服务区的东西,都挺贵的,但是,还不至于一碗牛肉粉,就值一百块吧。这等于抢劫。
霍寒景说:“打包的便当盒,我看着实在太劣质了,所以我要求用瓷碗。之前的那份打包好的,我让扔了。”
“……”时念卿真的不想跟他说话。
出门在外,都把金贵展现得淋漓尽致啊。
时念卿真是气到不行。
不过,她也懒得计较了。
霍寒景开车,把车停到服务区靠角落的位置,等他们吃完才开车。
这个服务区的牛肉粉,虽然贵,但是,时念卿很喜欢。
以前,时靳岩送她和宁苒回晋城的时候,每次经过这个服务区,他都会带宁苒和她去店里吃一碗牛肉粉。
十几年了,味道都没怎么变。
最几天,霍寒景无影无踪,无声无息,时念卿真的没什么胃口,吃的东西很极少。
中午带着霍时安,也随便在外面简简单单吃了个午饭。她并没有吃几口。
这会儿,一碗牛肉粉下肚,她瞬间暖和了许多。
在等待他们吃牛肉粉的途中,时念卿发现,平日非常注重仪表的霍寒景,竟然连着打了三个呵欠。
时念卿顺手把打包的瓷碗,递给霍寒景,让他下车丢垃圾桶的时候,霍寒景似乎很讶异她的使唤,流畅得不假思索。
他怔了怔,最后还是推开车门去丢瓷碗。
只是他回头询问霍时安吃完没的时候,时念卿发现他的眼睛里,竟然全是血丝。
所以,霍寒景上车,发动引擎离开服务区之后,她淡声询问道:“这几天,你去哪了?!”
当然,问这话的时候,时念卿仍然扭头看车窗外。
霍寒景淡淡瞄了她一眼,低声回复道:“有点急事,跟徐则和楚易一起去了趟外省,今天中午才刚刚回到帝城。”
“……”时念卿瞬间没了声音。
不过,霍寒景在听见后排车厢,传来窸窸窣窣声音的刹那,他立刻皱起浓密的剑眉:“霍时安,你在后面做什么?!”
霍时安探出一颗小脑袋的时候,嘴角还沾着旺旺雪饼的碎沫儿,他眨了眨可爱的大眼,一本正经地说:“没做什么呀。”
霍寒景瞄了眼他的嘴角:“谁给你买的零食?!”
“妈妈!”霍时安有点心虚,尤其是看见霍寒景皱眉的时候,他还很害怕。
霍寒景下意识抬眸去看副驾的女人,刚要开口跟她说:“零食吃太多,小心儿子不长身体。”
时念卿却说:“小孩子吃点零食,很正常,你别用那种像犯了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眼神,瞪着我们。”
“……”霍寒景。
抵达晋城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晋城,正在落小雨。
密密麻麻的细雨,润得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
去到墓园,时念卿下车的时候,才惊悚发现:她帮宁苒准备的祭品,全部遗落在出租车上了。
鲜花倒是其次。
宁苒生前喜欢吃的糕点,那味道只有帝城才有,晋城的糕点,做不出帝城喜欢的那味道。
在时念卿无比懊恼的时候,霍寒景已经下车去后备箱,拎着一个置物篮出来。
里面的鲜花,糕点,冥币,什么都有。
时念卿突然就感动不已。
心里对他的置气,也不翼而飞。
宁苒生前最爱干净了。
可是,一段时间没来,加之今年的S帝国大面积降雪,所以宁苒的坟前,一片狼藉。
时念卿赤手帮忙清理杂草与落叶,小小个头的霍时安也在帮忙。
霍寒景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黑色的手帕,微微蹲下身去,将宁苒墓碑照片上的雨水与污渍,仔仔细细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