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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镜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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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溪云做了个梦。

    这梦冗长而破碎,色调灰暗,像经历了千年的时光。里头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模模糊糊的,像被人刻意蒙上了一层纱。

    梦中寿山脚,有个辞雪镇,镇上多仙神,爱去茶馆容客斋。斋中女子为主事,一身缥缈雪纱裙,广袖流仙,牡丹披帛,百花珠钗,百雀步摇。银蓝发梳,霜色绣鞋,各处都用暗线绣着大朵的银浪栀子。风一吹,衣袂蹁跹,裙袍便像栀子雪浪一般。

    容客斋外路两旁种着两株天界独有的树——信花树,半透明的白色树干,往上走便渐变作蓝色,树叶是月牙的形状,也是半透明的,风一吹,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响。信花树常年开着花,花盏是蓝白两色,混杂在一起,五瓣,摘下来去了花蕊就能当一个茶盏,清透雪亮,分外好看。

    容客斋说是茶馆,便当真是茶馆。斋中纳三界六道边缘之魂,仙不收,鬼不留,凭着一股子执念在凡界游走,须得洗去执念,方能继续活着。斋中三盏茶,一品忘生散,二品逍遥客,三品烬浮生,好过奈何桥的孟婆汤,一杯下去,教你魂魄洗个干净,忘记前生旧事,重头来过。烬浮生是效果最烈的,为了忘记一件事,不止记忆,死后连魂魄都会归斋主,就是那个一身雪白的姑娘。

    为什么梦得这般清楚,江溪云也不知道。她在梦中像团虚无缥缈的空气,从这里飘到那里,横着竖着看遍了容客斋的红尘琐碎。

    梦里头的辞雪镇不大,却处处充斥着浓郁的仙气。脚下的路是汉白玉铺就的,连花草扎根的土壤也灵气十足。来容客斋的客不多,多半都是要普通的茶解渴,也有来领游魂的,更多的,则是那些无处可去的游魂,要一杯容客斋特有的茶,喝完了结尘怨,从头来过。

    江溪云飘啊飘,浑身都放松下来。斋主姑娘时常不在茶馆中,回来了也多半是带回新茶,自己仔细将其晒干研磨,然后躺在三楼的小房间中闭目养神。江溪云飘过去,直愣愣地看着姑娘的脸,她脸前那团摸不着的云雾忽地就散了,皓齿蛾眉,长睫如蝶翼,额间一抹粉桃花,除开左眼角的一颗泪痣,那赫然就是江溪云的模样。

    遮了姑娘面容的云雾散去后,不容江溪云震惊,身边的场景又瞬间转化成另一番模样。不似辞雪镇的花月清明,四周暗无天光,无星无月,唯独扎眼的,是她身边的一方巨大的水池,池水赤色,无草木生,无鱼虾活,池面偶尔翻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气泡,许久后“啪”地破碎,池水又恢复死寂。

    这汪水池江溪云熟悉得很,赫然就是第八重天斩露池的模样。只是这水池,比斩露池更大,比斩露池更深。

    也比斩露池更死寂。

    池面四周不是空荡荡的,相反,这池子周围有一大群人,同样看不清面容。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尸体,皆是被一剑穿喉,顷刻毙命,连临死前的控诉都做不到。池子前面跪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一身玄色,女子一身绛紫,大团大团的血花洇湿了衣袍,却不怎么显,只看得出颜色比别处深好几分。二人身侧或立或跪十一人,皆是墨色制服,低着头面向男子;二人身前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人前站着两男一女,女子居中,一身赤衣手提长剑,左侧男子青袍加身,右侧男子净如霜雪,也低头望着前方。

    紫裙女子仰头向向红衣女子说着些什么,红衣岿然不动,玄衣像要出手去拉身边的人。青袍和白衣只是往红衣身边挪了挪,紫裙不为所动,甩开玄衣的手继续讲,红衣却好似听进去了,点了点头。那玄衣却突然暴怒,不顾身上有伤赫然站起,提刀便要砍向红衣,被青袍轻松拦下。红衣又说了些什么,右手一抬,一朵巨大的业火红莲在空气中爆开,火焰化作的花瓣纤毫毕现,江溪云尚未看清红衣做了些什么,玄衣身侧的十一人已然纷纷倒地,一命呜呼。

    玄衣颓然跪立在地上,身上爆发出的浓郁到如有实质的悲伤几乎教江溪云也落下泪。紫裙扑过来,将他的头抱在怀里,一遍一遍轻声呢喃,又转头继续面对红衣交流。红衣只沉吟了一瞬,往前走了一步,紫裙用力抱了抱玄衣,沉默半晌,猛然将他推开——几乎在同一时间,红衣长剑出鞘,一剑贯穿了紫裙的喉咙!

    “不——!”

    撕心裂肺的呐喊从一片死寂之中蓦然爆开在江溪云的脑海,这声音嘶哑得不像是人所发出的,其中夹杂着浓浓的愤怒悲伤,和几乎要淹没天地的绝望。这一声呐喊几乎像是从层层石堆底下拼尽全力钻出来,带着石砾相磨的沙哑,和溺水之人即将被海浪吞没的悲怆。江溪云一眨眼,眼眶中的酸涩几欲喷薄而出,却在临门一脚时生生刹住,几乎教她喘不过气来。

    江溪云突然想起来,从前和司重在斩露池相遇时,司重曾经说过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那句话让她困惑了好久。

    “斩露池,十一将,业火莲,生死位。”

    她想,那大约就是方才她在梦中看到的那一幕罢。

    江溪云再醒过来时已是深夜,她被安置在世界边缘处一块浮冰上的一座宫殿内。这座宫殿很小,一眼可望到边界,江溪云坐起来,面前是雪蓝色的鲛纱帘,阻隔了她所有的视线。她轻咳一声,伸手拂开纱帘,冷不防看见自己床边放着两张椅子,椅子上瘫着两个熟睡的四仰八叉的男人。江溪云忍俊不禁,轻轻笑了笑,他俩却还是没有醒来。

    大约太累了。江溪云刚想放下帘子,却看见离自己近的颜泽悠悠睁了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一双好看的眼睛此时一霜色剔透一赤色妖冶,江溪云颇感愧疚地吐了吐舌头,轻声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再来迟一点,我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颜泽的声音低沉而空灵,如同羽毛般轻拂在江溪云的耳膜上,她笑了笑,“这次还是我太大意,没想到他们居然有凤凰业火这种东西。”

    风满楼也醒过来,在睁开眼的一刹那几乎是以飞扑的姿势迅速逼近江溪云:“小云云你醒了!我要被你吓死了你以后不许一个人去冒险听到没有!”

    “嗯嗯,我省得了。”江溪云笑着点头,任由风满楼扑过来将她翻来覆去检查,“你们是怎么解决凤凰业火的?”

    风满楼消停坐下来,朝颜泽扬扬下巴:“看他眼睛就知道了。这家伙强行吸收了凤凰业火,不得已之下我又给他催了一枚七丈寒铃的花朵,他差点没拧下来我的头。不过万幸,他保住了现在的肉身,除了一只眼睛容易露馅以外。”

    江溪云顺着风满楼看过去,颜泽两只异色的眸子分外平静地瞧着她,然后眨了一眨。

    她觉得她接受到了暴击。

    “我刚解决完华晟的问题,就被水浽蓝告知你独自去了凡界,我便急匆匆去找了颜泽。找到他还未动身,你的消息就通过魂印传过来了,彼时我当真被你吓得魂不附体,我差点以为……”风满楼继续嘴下不停的叨叨,被颜泽截过话头,“你好点了吗?”

    “啊?嗯,好多了。”江溪云活动活动肩膀,从床上站起来,笑道:“有什么事吗?”

    颜泽摇头,“出去走走罢。想来外边有些景色,你会很感兴趣的。”

    他的语气颇为平静,江溪云疑惑地看了一眼风满楼,却发现他也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江溪云更觉奇怪,“这是哪儿?”

    “还在寒夜宗。”风满楼答话,“这里是唯一一处未被凤凰业火烧毁的宫殿。我俩来时,寒夜宗宗主段臣带着余下的所有弟子正准备前往魔界,被我二人悉数捆了丢在玉尘殿,颜泽将从你这吸收来的凤凰业火通通还给了他们。想来现在的寒夜宗必定一片冰山火海,分外好看。”

    “那我们这儿呢?”江溪云挑眉。

    “我设了结界,凤凰业火过不来。”颜泽微微蹙眉,又小心翼翼去看江溪云的脸色,像是怕她生气的模样。

    其实江溪云并不会生气,毕竟她此番下界来就是为了铲除这二十二仙门,更何况寒夜宗还做了威胁她性命之事,她并不会因为自己得救便圣母心泛滥,埋怨风满楼二人冰冷心肠,屠尽了寒夜宗的人。她心里甚至有一点点欢喜,欢喜自己不用亲自动手来铲除这些祸害。她从不会把自己的同情心留给不值当的人。

    想了想,江溪云挪到颜泽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做得很好,也就不劳我再费力气动一次手了。等我们再歇息片刻,便去把剩下二十一仙门也解决了罢,至少给天帝他们把后院的火灾死死扼杀在摇篮里。”

    颜泽点点头,刚要说话,风满楼“嚯”地站起来,奋力挤开颜泽蹭到江溪云身边,笑盈盈道:“那我们先去外边看看好不好?”

    颜泽:“……”

    江溪云着实好奇如今殿外的景色,也就顺势点头,同着风满楼和颜泽二人往殿外走去。这大殿的门是青玉所制,厚重而温润,上面雕着铃兰飞雀,镂空之景,江溪云一推门,屋外的光线顺着缝隙透进来,那飞雀就好似活过来一般,振翅欲飞。

    江溪云来不及赞叹殿门的雕工精细,门外的景象已彻底吸引了她的视线。

    是真真的,冰火两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