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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缪轻笑,语气不屑一顾,“那你瞧瞧四周,平时与她交好的神,来了几个?对立几个?好友,两个字有命重要?”
一字一句,说到最后已然厉声,清缪五指轻合,骨骼碎裂的爆响便自司重身上处处炸开,一身玄衣被鲜血浸透,颜色更深几分。君澈和苏妄生从云端跌下,怒极,“清缪小贼!此事与溪云无关,何事冲本座来!”
清缪却不应,只是在琴弦上拨了几个音,疯狂的音爆一路炸开,君澈与苏妄生再被掀翻在地。清缪只看着眼神涣散的风溪云,凉笑道:“你瞧瞧你。负白泽之力却不做玄女,非要他俩护着众人,护着你到如此地步。其实你早知道,若你做了玄女,承了玄女与白泽的力量,他俩也不必会沦落到如斯境界了。对不对?”
这番话已是剜心剔骨,司重目眦欲裂,“你给我闭嘴!”
“聒噪。”清缪轻轻皱眉,一挥手,司重瞬间飞出去老远,狠狠拍在残壁上,横出来的断木直直捅进他的肋骨里。
苏妄生强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风溪云身边,从前总是云淡风轻的俊郎面上此刻全是血污,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君澈也过来,颤抖着双手和苏妄生一起将风溪云身上的剑一一拔下,动作狠而迅速,生怕她再吃多余一点苦头。
剑拔出来了,风溪云没了支撑她重量的物件,从柱上跌下来,狠狠砸进二人都快要兜不住的怀里。
苏妄生努力稳住手覆在她喉头狰狞的伤口上,不断输送着他已经所剩无几的神力,咽下喉头翻涌的鲜血,定神道:“你忍忍,寒枝,马上就好,我们会赢的……”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足够安定的地方生活,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你坚持住寒枝,我们会赢的……”
一滴眼泪从苏妄生的睫毛中渗出来,落在风溪云的脸上。君澈默不作声地耗费心神替她疗伤,可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早已出卖了他的内心。
风溪云的神魂勉强凝了个半散,她看着原本风流倜傥此刻却已看不清轮廓的两张面孔,强撑着笑了笑,满满都是悔恨和愧疚。
天知道她杀完了挡道的神兵,看到被堵在一堆拿自己的命做赌注的神祗中间一身伤痕的他们时,心里有多绝望,有多后悔。
“对不起……”她的嗓音破碎不堪,眼泪从眼角滚出来,混着鲜血砸在君澈手上。
“我……我不该,太天真……江千帆,锦衣……还有,还有……那把琴……”她每说一句话,就有更多的血沫咕嘟咕嘟地从裂开的喉管中涌出来,苏妄生捂都捂不住。君澈哑着嗓子道:“你别说了,不是你的错……你不愿做玄女便不做,我们护得住你……”
天边有什么东西,好亮啊……
风溪云开始神志不清,她已经辨不清眼前的究竟是谁了。她伸出手去,胡乱捉了一个人的手紧紧握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江满楼……别知道……颜泽……容客斋……”
她想说,颜泽护着江满楼去了幻境,清缪不想让他们知道,那你们也千万别让他知道。她开始胡思乱想,万一江满楼知道她死了,会是什么反应呢?不不不,还是永远都别让他知道自己死了罢。
“你别说了……”苏妄生摇头,看着风溪云一身的窟窿血流如注,紧紧握着她的手,“你一定要自己跟他们说,我们不会替你带话的,你给老子活下去,听到没有!”
活下去?
可她要怎么活。
她轻信了一群魔鬼,将清缪一步步亲手领入了君澈和苏妄生好不容易为寒时一族建立起来的家,如今还要看着他二人为了保护寒时族人和她与神界为敌,这真的不值得。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快地流逝。
风溪云努力眨眼躲开从天而泻的猩红的雨水,“当年……若……玄女,今日……不会……”
当年若她答应众神继任了九天玄女一位,开启了骨子里的白泽之力,今日会不会便不是这个光景?会不会也没有清缪布下大局等她一步一步往里跳?
她的额间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君澈来不及撂眼,那印记便光芒大盛,一下子将三个人都包了进去。等白光散去后,君澈发现,他们三人来到了一个此前完全未曾见过的地方,整个身子都泡在开满芙蕖的池子里。只是这开有芙蕖的池面只占了一半,另一半则飘满了浮冰,寒气渗人。
君澈惊异于此间景色,苏妄生一刻也不敢松手,只是草草四周掠了一眼,惊异道:“婆娑幻境万物?”
君澈和苏妄生周身的伤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苏妄生心中一喜,松手去看怀中的风溪云,却发现身处的池水已然被她伤口涌出的源源不断的血染成红色,浑身的伤不但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反而愈加狰狞。他心一沉,再去碰风溪云时,她的胳膊竟如面团一般,软软耷拉了下去。
“溪云?!”君澈慌了,连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发现尚有一丝微弱之气,便疯了似的往她体内送去源源不断的神力:“婆娑幻境万物,不是说谁也不能死在这里吗?!为什么,你给本座醒醒!不准死!”
池边的红枫林大片大片的枫叶飘落下来,在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枫叶毯。幻境中生灵似是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死亡的味道,都默不作声靠过来,在池塘边围成一个圈。各色羽翎,百状磷甲,被围在中间的苏妄生拼命用手堵住风溪云快流不出血的喉管伤口,咬牙将内心腾腾的杀意逼回去,却又流落出更大的悲怆来。
风溪云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她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点一般,缩在浩瀚无垠的冰冷的天地里,被风吹、被雨淋,身上一层一层结冰,再一层一层剥落,马上就要四散开。
阿霰,楚铖,对不起啊。连累你们跌入了这般大的一个圈套,若不是我,你们恐怕现在还好端端地生活在一起。
还有阿楼,原谅我自私,同意了你替清缪去幻境中寻找东西。我还拜托了颜泽照顾你,从今往后,想起来你大约会恨我罢。
毕竟当我看到江千帆提着剑刺进我胸口的时候,我不能保证若你在,我会涌起多大的恨意来。
她合不上的双眼瞳孔渐渐放大,看不到一丝的光。
“风溪云!”君澈嘶哑着嗓子怒吼,“你给本座醒过来!你是本座当年救回来的崽子,算本座的半个后代,本座不许你死,你就不准死!”
逐渐少下去的鲜血从苏妄生的指缝中渗出来,咕嘟冒个泡,然后瞬间破裂。
君澈不再犹豫,右手化风为刃朝自己左手腕劈去,伤口深可见骨,淙淙流出鲜血来。苏妄生看他一眼,也在自己右手腕切出一条一模一样的伤口,接着在风溪云的额间切了一个口子,两人的手腕凑在一起,引着鲜血向那个口子中流去。
“我知道你不愿,可若你要恨,你便活着回来恨我罢。”君澈咬牙道。
苏妄生知道君澈想干什么。
真神血脉,白泽身骨。
再借助婆娑幻境万物的力量,他要强行开启风溪云体内白泽血脉的神力,让她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他要让风溪云的血脉被白泽祝福,被百鸟祝福,在这婆娑幻境中,获得寻常神难以匹敌的能力。
非古器不死,非自绝不灭。
他没法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后死去。
你要恨,就先活下去,然后来恨我罢。
两只真神白泽的血混在一起滴进风溪云额间的伤口,刹那间她的骨相上浮现出古老的花纹来。她浑身狰狞的伤口逐渐有了愈合的迹象,双眼渐渐闭合,连颈项处那个巨大的血窟窿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长出新的娇嫩肌肤来。
宛若一朵被鲜血洗涤过的新生的桃花。
池周围的鸟雀纷纷张口或高或低的啼鸣,风溪云眉尖的那一抹桃花印记散出白色的光来。君澈与苏妄生紧紧盯着她,周围的幻境开始片片碎裂,天边漏进来一两滴混着血水的雨。
白光刺目。
婆娑幻境塌了。
之后的一切所有幸存的神都避而不谈,唯独把那一日叫做背叛日,神界几乎所有的神仙都被屠杀殆尽,清缪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却只换来寒时族几人的死亡,君澈与苏妄生的提前沉睡和开启了白泽血脉与神力的风溪云。
不仅如此,那一战,风溪云一夜间飞升上神,且寻常的神器再对她无法有丝毫性命威胁,这让神界众者一时间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
所有事都明朗了起来。清缪布局想要得到寒时族的能力,锦衣便是他埋的一颗棋子。江千帆也受清缪指使,于背叛日一并想要将君澈和苏妄生除去,风溪云只不过是他们道上的一颗不起眼拦路石子而已。
他们的计划很顺利,几乎就要成功了。可谁都未想到最后翻盘的,会是风溪云这颗垫脚石。她手里拥有的婆娑幻境使得君澈和苏妄生恢复了绝大部分能力,不仅让风溪云历劫成功飞升,还彻底断了清缪的好梦。
这是谁都知道的,光鲜亮丽的表面。
司重陪着风溪云,一直到清缪带着他仅剩的几个部下和子女狼狈逃回神界,才回到了自己的羽珲宫。颜泽和江满楼得了消息一路火速赶来时,看到的只剩了提前沉睡的苏妄生和君澈,还有一身血污眼神空洞,掐着朵业火红莲浑身只透着死寂绝望的风溪云。
她脖子上还多了道永远去除不掉的疤痕。
往日仙气四溢的潇湘洞庭,如今恍若地狱,只剩了一地尸首。神兵的、神君的、灵兽的,甚至还有龙的尸体。
风溪云像是没看到他们二人一般,自己背着君澈和苏妄生,一点点、一步步地走到了寿山,将他们带回了从前经常沉睡的地方,任凭江满楼说再多的话,也只如一具行尸走肉,掀不起一丝波澜。
从那日起,江满楼便发现,他再也看不到风溪云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