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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和殿上,一班朝臣低眉敛目。
元成帝刚刚在朝堂上发了火。前青州巡抚郭建平被撤职查办,总兵宋玉停职,交刑部审查。其余一众要犯全数收押,稍后再审。又责令吏部尚书三日内上奏新任巡抚人选。元成帝行事,历来雷厉风行,此次也不例外。
退朝后,元成帝不着痕迹朝众皇子处望去。却见大儿子宗政淳正与太子宗政晖面上和睦,兄友弟恭,搭肩说话。六皇子宗政霖一张冷脸,面对朝臣恭维,只点头示下,稍有不耐。另一旁,五皇子宗政明笑容温和,甚有风仪,应对着三五朝臣寒暄。
元成帝遍观诸子,之后领着总管太监顾长德往御书房行去,眼底黝黯难明。
朝堂上的变故,着实打了各路人马一个措手不及。私底下波涛暗涌,都盯着挪出来的肥缺,瞅着怎么安插自己的心腹属官。
宗政霖倒是一如既往,事不关己,冷淡得很。摆明不愿在此事上纠缠,不知道的还以为青州大案与他无关。
然则事实却是,六殿下早在太子之前就打起青州的主意。之后不留痕迹,顺水推舟。该安排的,老早已布置妥当。此后诸皇子必定明里暗里的较劲儿,各路人手也会频繁调动。而他的人,会在这场争斗中,由他们亲手推上去,巡抚一职,离收入囊中,不远矣。此事隐秘,便是卫甄这等心腹近侍,也不知情。可见宗政霖手上,隐藏的势力,不容小觑。
太子虽较宗政霖年长,可惜好大喜功,稍显浮躁,看中眼前利益。自幼被立为诸君,一直以来对自家兄弟都是颐指气使,高人一等。很多事情认为理所当然,仗着元成帝宠爱偏袒,私下里不合规矩的事干得不少。
对于宗政霖这个六弟,一边拉拢,一边防备,可心里又觉得老六为人呆板,不通人情,着实看不上眼。倒不是觉得宗政霖没威胁,只要是这皇宫里长大的皇子,从来没有简单的,所以人人都得防备。不说六弟宗政霖平日做派,即便是伪装又如何,到底根基弱,资历浅,凭他还翻不了身。
如今最大的刺头,依然是大皇子宗政淳!李贵妃母家乃百年望族,宗政淳外祖父是当朝安国公,娘舅又占着护军统领一职,助力不可谓不大。
此次借青州巡抚一事,打宗政淳一巴掌,只能算作利息。更多的帐,有的是时间,与他一笔笔清算!
却说青州这边,慕夕瑶也没闲着。她虽是内院女子,各路消息受了限制,却往往能在晚饭前,从慕大人和于氏的闲话中,得个只言片语。
今日又听慕大人告知于氏,过几日晚饭不在家用,全因五皇子不日将往锦州办差,路经青州会停留两日。
“五皇子”三字一出,一个人的名字,豁然跃入慕夕瑶脑海:第五佾朝(yìzhāo)!!
第五佾朝,此人大才!深谋远虑,其智近妖。非首席谋士不能与之争!师从一代名士穆远禛。此人空有一腔抱负,却无意科举,又颇有风骨,只静待明主。
与第五佾朝的智谋一样闻名的,是此人爱妻如命。即使其妻因在闺中时为人所害,生养不易,只得一女,第五佾朝也不以为意,甚至违抗母命,誓不纳妾。未免妻子在家时受母亲责难,携妻女常年在外另居,一生也只得一妻一女。
前世第五佾朝妻女,曾在青州城外法华寺,遇纨绔纠缠。恰逢宗政明经过,施以援手。当日晚间,第五佾朝便递拜帖登门道谢。又与五皇子畅谈至深夜,方才离去。自此二人结识。
后宗政明回京,多次写信表示仰慕其才华,欲聘为幕僚。第五佾朝看宗政明为人端方,礼贤下士,谦虚仁义,自有一番政见。觉其虽无圣主之才,但也有明君的潜质。又感念其对妻女的援手之恩,遂自愿入府,为其谋划。
宗政明得其助益,在日后夺嫡斗争中,多番得了好处。更神不知鬼不觉,借八皇子宗政涵之手,一举将太子一系重创,并嫁祸大皇子有不臣之心,惹得元成帝暴怒,废了大皇子安王头衔,终生圈禁盛京。如此惊天巨变,第五佾朝居功甚伟。
却不想五皇子府中有小人不忿第五佾朝受到重用,恐其动摇分化了既得的好处,几经谋划,使人挑唆五皇子宠妃所出之庶女,在府内宴席上,联合所邀京中贵女,处处孤立第五佾朝之妻女,对两人明嘲暗讽,言辞不堪。又暗指第五佾朝之妻毫无贤德,独占夫主。即使两人有心避让,也没躲开之后的是非。在有心人暗中推动下,第五佾朝幼女被五皇子庶女失手推入莲池,大病一场。
第五佾朝何其护短之人,爱妻幼女就是其不能碰触之逆鳞!精明如他,如何猜不出内中猫腻,却不愿自家妻女因此受半分委屈。遂施展手段,携妻女安然离开,全身而退,再不复出。慕夕瑶怀疑,此间种种,有六皇子宗政霖之手笔。
既然记起此事,便不可错过第五佾朝此人。仔细核对时日,正是这月,第五佾朝举家到青州访友。十六日,其妻女到城外法华寺上香许愿。
慕夕瑶才进映水轩,便让蕙兰吩咐,传唤一人。
半柱香后,却见一高大青年快步行来,方才站定,便朝慕夕瑶恭敬一礼。此人目光清明,身材健硕,脚步沉稳有力,一看便习了武艺。
此人乃慕敬箴贴身侍卫赵云之幼弟赵青,年二十有一。慕夕瑶平日里外出,均是赵青随侍护卫。慕敬箴便干脆把赵青拨给慕夕瑶,算是半个映水轩的人。慕夕瑶自得了赵青,每次出行都让其跟随,平日里但有所需,也吩咐他外出采买办事。经了一年观察,发现赵青为人忠实,行事干练,头脑灵活,难得的是不仅懂武,还识字,乃可用之才。此番寻他,却是为一桩大事。
“此次唤你,是有一事,需得你去办。”慕夕瑶难得端正坐着,神情认真,颇为严肃。又吩咐伺候的丫鬟全数退下。
这是赵青头一次看见二小姐如此慎重行事,立马打起几分精神,仔细候着。
慕夕瑶又言,“此次事关重大,即便是大人问起,也不可说。除我之外,仅能入一人耳!你可否做到?”
什么叫“只能入一人耳”?那便是说,除了慕夕瑶本人,只能赵青一人得知。
稍微犹疑,赵青大着胆子看向慕夕瑶,然后低头躬身:“赵青定当竭尽所能。”敢这样应答,赵青不是没有考量。
自从慕大人让赵青跟随二小姐以来,虽然还不满两年,但赵青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得出些许端倪。平日里在映水轩,二小姐行事便与在长辈面前有所不同。只看她小小年纪,就能把自己院落打理得滴水不漏,便知道这位不是表面上天真无邪,不知世事。赵青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从没看清过这位虚岁才十三的二小姐,仿佛自己看到的都只是一种表象。
二小姐平日里安排院里各人事务,似乎并不是兴致使然,仿佛是有某种关联,不过却无法窥见。纵然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赵青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只一心去办主子交代的差事。这也是为什么慕夕瑶独独只相中了他的缘故。
“这月十六,我会去法华寺……”如此,慕夕瑶慢慢告知赵青那日需做的准备,事无巨细,缜密非常。
赵青越听脸色越怪异,却始终没有询问,只默默记下,行礼告退。
十六日,天光放晴,初冬的暖阳,让人心情愉悦。
慕夕瑶带着一众护卫丫鬟,告别于氏,坐上马车,往法华寺行去。
今日慕夕瑶特意做过打扮,遮掩了平日的慵懒妖娆,一派大家小姐,官家贵女的模样。所用也是青州顶好的物什,连外罩湘妃色织锦镶边斗篷,上面的熏香也是调香馆新出的名品“汀芷”。
后面马车中,各丫鬟穿戴整齐,俱是一溜儿的大方得体,鲜活而不张扬。侍卫中俱是精挑细选,高大壮硕之人,统一深青色服饰,很是精神。赵青尤为突出。
到了法华寺山脚下,慕夕瑶下了马车,神色一整,一副果真是来山上许愿,希望祈求佛祖庇佑,以保全家顺遂安康的架势。
作为唯一的知情人,赵青跟在一众女眷之后,瞄了眼自家小姐脸上那分外虔诚,圣洁端庄的表情。佯装跟众人一般无二,忍得很是辛苦。
到了寺院门口,慕夕瑶只留丫鬟跟随,其余侍卫皆在外等候。进去之后,自是上香,祈愿,卜吉凶,又让蕙兰去捐了香油钱,过场走了个遍。午时又在寺里用了斋饭,稍微歇息,才估摸着时辰,带人离去。
赵青在门口一眼看见自家二小姐出来,招呼众人跟过去,慢步向山下行去。心里却很是好奇,二小姐这样费尽心思,安排这出,到底是为哪般?
更何况还有官道上,自己听令安排的两个混混无赖,这又是要阻拦何人?虽说自己全然听吩咐办事,但其中的缘由却是分毫不知的。正想着,却听前面传来吵杂声。
慕夕瑶眼中精芒一闪而逝。并不着急赶过去,只稳稳当当,依旧一副闺秀做派,如同根本不知前面情形。只回身,吩咐赵青着人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