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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零章 无色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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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钟轰鸣之下,鬼哥的身躯再一次绽放白光。白光黑雾纠缠不休,不过多时便形成一个大大的太极阴阳图。

    立身于太极之中,鬼哥的知觉像是要直延伸到这片天地的尽头去。只觉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枚铜镜,只要心意一动,便能翻转到另一面。

    而他这个镜中人会怎么样呢?

    阴阳翻转,钟随步鸣,一阵撕裂样的痛楚中,鬼哥发现自己这一步便来到了修罗天宫之前。太极阴阳之图已然消失,身外白光凝成大千钟虚影,周转浮悬,而周身的魔息亦有些弥乱。

    他回头看了看远方的钟亭,心中有所明悟。将钟影收敛回来,重新与魔息浑合一处,一步之间便又迈了回去。

    还能这样?

    将一身释门禅法与魔气浑合于一个微妙的平衡,或者说从此处找到阴与阳的这种平衡,那么这平衡就真的会像一面镜子。镜中一动,镜外一应,似阴阳相照,就会出现刚才那一步。

    这一步本不该出现,因为释与魔虽然可以平衡,但这平衡一动就会打破。可妙就妙在鬼哥不但身具释魔之法,亦同时身具阴阳之力。

    释与魔的平衡破碎了,阴与阳却没有。阳骨的坚实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本该将常人撕碎的破坏力,于他却如清风拂面。

    鬼哥笑笑,再一次来到了修罗天宫门前。隔着紧闭宫门,他仍然能清楚的听到其中的打斗声。交手双方一个是修罗王慕容元朔,另一个自然是前修罗国太子慕容元殇。

    鬼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具备了这二者的一定传承。虽然所修不深,但魔与魇已在他身上留下了种子。而这颗种子,在此刻方真正复苏,开始生根发芽。

    鬼哥没有进入天宫,他再一步踏出,人已来到一念堂外虚空。银色光辉之中,一个麻衣僧人端坐于前,轻敲木鱼不止。

    “让前辈久等了。”鬼哥近前道。

    僧人停下木鱼,双手合什一礼道:“无量佛,何敢当大德前辈之称。大德既已归来,当有以教我。”

    鬼哥点点头道:“前辈但问无坊。”

    僧人略一沉吟道:“我与大德可曾相见?”

    鬼哥点头道:“直面而对。”

    僧人再问道:“那我与大德说了什么话来?”

    鬼哥一笑道:“当年与前辈相遇于此,前辈尽言破六道之真法,字字珠玑。”

    “这……死者生之尽,爱者色之空……我确是尽识六道。”僧人蓦然大笑道:“如此说来,六道破尽,轮回可灭,吾辈当得出脱。”

    鬼哥深深叹了口气,一指按上这僧人眉心,将他所见过那个画面送了过去。

    这僧人更是兴奋,大声道:“好。既是轮回已证,那么轮回之终,大道又是何法度?”

    鬼哥摇了摇头,反问道:“前辈可知虚境?”

    “虚境?”

    僧人两个字一出口,头壳竟喀的一声裂开了。碎裂之处的残屑就此一点点化为尘埃。僧人目露奇光,嘴唇犹在翕动,但却已然说不出话来,整个身躯都在就此消解。

    鬼哥心道果然如此。先前他就有所猜测,虚境与现世的分隔,也许不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分隔。就连留于这世间的形与影,乃至存于他人脑海的记忆,在进入虚境之中都会在现世中被抹消。

    也就是说,面前此人现下已在虚境。什么时候去的虚境无法确定,但是起码在当年相遇之际,这个人还在现世。

    虚境,不是那么好进的,这一点鬼哥心中有数。自己凭夜谛叉拼死一击,也无意中破开了一道门。如果这个人……是与自己同时进入虚境呢?那么这个人,也许一直就隐藏在自己身上,这是一个令人不寒而粟的猜想。

    藏心山上,木名尘缘。你到底是谁呢?

    进入一念堂内,空荡荡的庙堂上,另有一个僧人在堂上端坐,此僧鬼哥当然也认得,他是劫生。

    劫生面前,虚浮着四朵莲花,正是四盏宝莲灯所化。而劫生正望着中央的一朵黄莲呆呆出神,然而他一眨眼间,黄莲已然变成紫莲。

    见得鬼哥近前,劫生凝眉问道:“敢问这位和尚,此莲到底是何颜色?到底是一朵,还是两朵。”

    鬼哥略有诧异,他事先并不知晓劫生会出现在此处,他来此另有目的。然而依言望去,分明看见那朵莲一分为二,只是颜色已然消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再近一步仔细观瞧,看这一朵时,那一朵便几归于虚无。要寻那一朵时,还须将这一朵先从神意中抹去。

    这让鬼哥一下子想起了古岚之尸上所生的那朵忘魂花。那朵花与这株莲形虽有异,可此时此刻的性质何其吻合。令人惊叹的巧合时,无论忘魂花还是并蒂莲,都已经与他合而为一。

    鬼哥心中一阵灵明难抑,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通透出来。可是似乎还差了那么一层窗户纸,急切之间不能捅破。

    他略思一下,答道:“和尚不见,便是无色。看见几朵,便是几朵。”

    劫生闻言,再眨眼前,那朵宝莲颜色渐渐消去,无论颜色怎么变换,最后都归于了虚无,像是有什么力量凭空抹去了。

    “无色空花,原来如此。明白了,也找到了……”劫生顿悟之下,遍体放出圣净光彩,犹如立地成佛。

    鬼哥却越发糊涂了,他到这里来,找的是当年那块预世真书。但现在预世真书不见踪影,劫生却出现在此地。劫生说明白了也找到了,可那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这片幻境不应是为自己问心而生的么?

    劫生眼睑略扬,目光移来,微微一笑道:“阁下另僻傒径以禅心入魔,真是别开生面。但你要找的东西,本就已在你身上,何必向别处求。”

    “已在我身?”鬼哥愕然。

    “我不曾计数过,但想来那真书不致欺人。算上眼下此境,当满轮回万世。”劫生站起身来,向鬼哥点了点头,转身便一步踏入虚空,只远远的有偈传来:“劫生数满,因由会空。轮回万世,白莲花生……”

    白莲花生?!

    鬼哥想到此处,忽觉全身气息不受控制的乱窜,四肢遍体内像是有无数虫蛇钻咬。面色大变之际,已见面前的一切开始崩塌消散。

    一切都回到了那个黑漆漆的山洞。

    鬼哥只觉体内似已被什么异物充满,无论是五脏六腑还是四肢百脉,尽皆如堵如塞。他紧咬牙关之时,口中却是一片酸涩到让人觉得嘴麻,这才想起嘴里的果子还没吃尽。几番尝试用尽了力气,也只积在喉处。

    然而现在身体处于这翻境地,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可在这时,他居然有余情想起那两句话‘甘显尽处,呕咽两难’,呕咽倒确实是两难了,可甘在何处呢?

    内视神宫,鬼哥焦急之中又忍不住狂喜。他能清楚的看到那个黑影样的元神,虽然仍旧远不完整,可毕竟是有相当一部分回来了。

    部分元神的回归,一并给他带回了很多力量。但这些力量都太难控制了,简直……一言难尽。

    黑影中的黑气皆是魔元,这一点根本不必怀疑。但这些魔元不见得是鬼哥自己滋生的,它们隐隐附从于其中深藏血脉。而这些血脉……鬼哥十分确定并不是自己的修持,恐怕被别人动了什么手脚。

    这个他倒并不很担心,因为这些都是由虚境而来,即使有人在虚境中对他做了什么,进入现世以后其中的联系都已断绝。至于其中些许因果牵连,也未必一定是坏的,大不了将来修为再进将其斩断便是。

    然而一同归来的,还有那一股鸿蒙之气。此气滞重之性,全是鬼哥此时境况的第一大原因。即使处此之外,一并归来的还有当初被他强行吞噬的虎煞之魂,此时此刻也是只闻虎吼,不见其能挣扎半分。

    至于其他变了模样的大千钟,以及真缘所化的金锤,当然也还有一道法则之力已如鱼入水。可在这个时候,尽皆派不上用场。

    只有咽喉处的这颗果子,仿佛在不断释放出一种气息,将这各种诸般在缓缓调和。

    吞下去慢慢调和也罢,吐出来以后自己慢慢梳理也罢,鬼哥自信都处理得了,但这需要时间。

    然而此时此刻,他能听得到上方震耳欲聋的声响。显然是有强大的修士在激烈交手,恐怕很快会波及此处。

    果然,他刚刚想到此处,再如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剧响中,无数冻土塌裂下来。其中还有一个曼妙的身影,夹在土石之中坠落。

    几道寒光横空闪烁时,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冰层凭空凝结,化为一朵巨大的冰莲。重重跌落地上的牧兰衣不顾自己的狼狈,双手飞快结法,一蓬蓝光由她手印开始向外扩散。不数息间,这朵巨大的冰莲遍体成蓝,绽放着慑人心魄的光辉。

    黑藤在蓝光照耀之下,如同发疯的蛇一般浑乱向地底回缩,来不及缩回的三五息功夫便即枯萎而死。但那胡乱抽动的黑藤却是将牧兰衣掀了几个滚,也不见她有半点动静。

    鬼哥心下暗自叫苦,他本想请牧兰衣稍加援手,自己便能从现在这泥胎样的困境中脱离。哪里想得到牧兰衣的处境竟然恶劣到如此地步,比他还要艰难得多。

    仔细看去,只见牧兰衣**的肩背之处,已经全泛青紫,隐隐透出其中的血脉痕迹。虽然被一层霜气封住,可也能看得出是相当猛恶的毒。这一身的雪白华衣多处残破,显然是经过了好一场激斗。只是此时此刻她一动不动,也不知到底情况如何。

    又一道神通之力撞在蓝莲之上,外面的哄笑声突然响起。朦胧中鬼哥隐约能看见十数道身影分别落在周围,用脚趾也能想到,这些都是牧兰衣的敌人。

    因为鬼哥不免有些急躁,试着传音道:“牧仙子,你怎么样了?”

    不想这一叫之下,牧兰衣竟似缓缓有了反应,虽然极其虚弱,话音低到很难听清,但她确实开口回话了:“还死不了……是你……回来了么?”

    鬼哥知道她伤得极重,最后拼尽全力布下的这重屏障,只怕也是耗空了所有仙元。可百足之虫理应死而不僵,稍微行动下应该办得到吧?

    “是,我回来了。不过我出了点岔子,你能不能来帮我一下,把喉中这颗果子咽下去?你一定行的,对不对。”鬼哥见她神智似有迷离,连忙加以鼓励。

    不料牧兰衣闻言,急喘息几次,竟然奇迹般的支起了半个身子。抬头看来,瞳孔虽已有些失神,但目中竟噙着泪花,就那么一扭一扭艰难的开始爬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鬼哥知晓自己的目力不如以前了。他竟没注意到,牧兰衣确实已经油尽灯枯了,她的头发已经从额头开始发白,这是在燃烧寿元所至。这十几丈之距,牧兰衣爬行之艰难,从她雪藕样臂上磨出的血便可见端详。

    鬼哥生平经历诸多血战,却自觉从不曾有眼前这一幕来得震撼他心神。然而更加震撼的还在后面,牧兰衣奋力爬到他身旁,就着他的身体爬到他怀中,面面相觑四目相投中,就那么贴了上来。

    樱唇轻启,以口相就,她咬破了舌头,就那么将自己的一缕血渡了过来。

    鬼哥脑子嗡的一下,恍惚中咽喉那残果倒似是在顺下而入,口中也终于觉到了甘甜。只是怀里的人儿,却已经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