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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独孤帝心交谈之后,鬼哥没有再向前走,他原地停了下来,就请独孤帝心护法,自己开始入定。独孤帝心纵然心情复杂,也还是答应了。鬼哥信得过他,但那尊鬼神敌意甚浓,他只能稍远一些在外围看护。
鬼哥席坐在地,此时神意已是第一次入主鬼谷道图之中。神农将道图转稼于他时,他便已为道图所接受。但这只是单方面的,鬼哥一直没有应承。神农包藏祸心不说,道图中封印的若干人与物皆非同小可,再者执掌如此重器也意味着巨大的责任和风险。可以说这是块烫手的山芋,先前他还在执有和遗弃间有些摇摆。
然而形势所迫,一步步让鬼哥不能再犹豫。作为半个合道者,对道的感知自然与常人不同。自进入大正道图领域后,他所感受到那股大道压迫是空前的。大正之道刚直无匹,不是他这种堪堪踏入道途的生瓜可以抗衡。如果不借鬼谷道图之力,绝不可能靠近。而且他的心中亦有极大的疑问,想要找个明白人问问。
鬼谷道图之内,犹如一方小界,在鬼哥的神意所及之处,隐杂无数鬼魂欢呼之声,整个鬼谷道图似乎都在重新焕发新生。他的神意与道图交融,神宫亦就此为鬼道敞开了大门。鬼谷牌上流落万千黑色道纹,开始向他的元神渗透,此时他才算是名符其实的鬼谷道主。但鬼哥没有停留,径直来到核心之处那尊定世衍天碑前。
这尊三棱石碑浮悬于阵图之上,其下是一团幽幽蓝光,蓝光之内一道血红杀气似游鱼般穿梭来去,在最中央的一小块空处,是镇压其中的无生魔祖。
鬼哥来到近前,隔着蓝光向无生魔祖深深一揖,道:“晚生后辈,拜见无生魔祖。”
“敢亲来见我,你胆量不小。就不怕我乘机发难?”无生魔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怕。”鬼哥再一揖道:“若是不怕,不会等到此时才来。”
“这倒像实话。”无生魔祖微一点头:“不知足下此来何意?”
鬼哥正色道:“特来请魔主指点迷津。”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与你说了不少了。利弊权衡是你的事,何必再来问我。那位掌阵圣人固不可胜,你要走想来他也不会强留。”
鬼哥摇摇头道:“修行一千年来,我遇敌行事看似勇猛刚强,其实内心却一直在逃,只想逃得越远越好。但冥冥中似有定数,像一条勒颈之索,越逃就缚得越紧。我逃了一个大圈子,然后又回到了此地。现在我有些明白了,有些事逃是逃不掉的。”
“有意思。”无生魔主略带笑意道:“那么足下想问些什么?”
鬼哥道:“我想问问前辈,既然九秘道图内藏九条大道,那么这九条大道是归人驭还是属天道呢?”
无生魔主的双眼一下子全部睁开了,但他一时没有回答,反而是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鬼哥。
良久之后,无生魔主方才叹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有点小聪明,和那些人一般到底也还只是个蠢货。但你继主鬼谷道图短短时日便想到了这一步,足以说明你之智慧高绝非比寻常。道友,魏无生当面谢罪。”
“不敢,请魏道友指教。”鬼哥连忙还礼。
“道友所指,正是当世诸门道统所争之根结啊。你也得魔门法行极深,当知我魔门虽有些行事手段偏激,却仍不脱人道之藩篱。而九秘大道,正是人道大兴之本源。但这九道,可不是原本就掌握在我人道之手,而是无数先贤……从天道手中夺来的。”
“九道……夺之于天道!”
“不错!我人道虽依天道而兴,但天道利世而非利人。人道欲长存于世,便必须有自己的道不可。诸辈先圣耗尽智慧鲜血,终于夺立这九条大道,掌于历代人主太上之手。凭此九道为根基,往还兴替,人道方能够长盛而不竭。”
鬼哥望天不语,他冒险来见无生魔主,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身为鬼谷道图之主主,他能清晰的感应到鬼道与大正之道的碰撞。这种碰撞本是两种大道相敌,可冥冥另有一股力量,在将它们向一起推去。这是大道轮转而产生的巨大倾势,大正之道即将衰绝,便要由鬼道来顶替,这种大势根本不是区区某个人能够避开的。时常在他耳中响起的那种鼓音,便是这股大势的响动。
鬼哥从东辛跑到北始,时隔千年后再行回返,仍在这场大道兴替的漩涡中心。此时此刻站在此地,他才刚刚看懂这片世间正在发生什么。
从大正道图的承运之人到鬼谷道图新主,鬼哥始终是这场大道兴替的关键人物。前有大正之道威压显化神明拦路,后有大势道鼓催命。此时此刻他不禁要想,如何能顺利的完成这场兴替。但他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无生魔主虽然眼界极大又见识高深,却仍然有局限性。
一千年来,鬼哥的境界修行并不很快,功法几乎一直很粗糙,即使在他比较擅长的方面,研习也算不得精到。但由灵神至仙道,却突飞猛进已然有半只脚踏入了道门,他甚至亲眼见识过劫力。这种能纵观整个修家道途的眼界,真真是世所罕有,此刻甚至已然凌驾于无生魔主之上。
前圣能夺九道于天,说起来着实了不起。然后呢?
人与九道仍在天地之间,人道也仍受天道辖制,也许只是稍稍变得强大了一些而已。大正之道如此宏伟,称得上至阳至刚,强者可乘此道破空而去,弱者却只能死于道旁。现今大正之道衰落,未必只是因为有外魔来夺,或许是因为无人能行啊。自己当年畏避而走,恐怕真的不适合大正之道。可如果真以鬼道来代替大正之道,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太上人主这个称谓高大伟岸,可他为什么坐视不理?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即将劫灭么?
此念一生,他脑海突然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玄异之力要就此挤碎他的头。此时道图上那些平铺的道纹亦像乍了刺的刺猬一样,尽数瞬间向上漫布,犹如天海一般的荆棘之形,这才让鬼哥缓缓平复下来。
无生魔主呵呵笑道:“暗自非议太上,了不起。”
“你怎么知道?”鬼哥艰难的问道。
“领教过,自然知道。”无生魔主又道:“凭你这点修为,就是暗自腹诽玄华,也难免要小受挫,何况乎太上?别想那么太多了,鼠目虽只寸光,亦享得寸光的好处。连这一寸都没看明白,心负万里又有什么用处?”
“前辈说的是。”鬼哥点点头道:“如何能放前辈出去?”
“放我?”无生魔主吃了一惊,而后沉声道:“你做出决定了。”
鬼哥点头道:“是。”
“这是我的劫数,却未必不是我的造化。你有这个心,咱们就算互不相欠了。莫说你办不到,即使可以,老夫也不想出去,我就在这里,倒要看看两道轮转究竟是何光景。”
鬼哥点了点头,再一深揖,神意回转。再睁开眼时,天与地已然完全不同。
当此时,黎庭方向一阵阵魔气熏天,显然魔门已然又聚集了不少力量,在开始大举入侵黎山大正界域。作为黎山一脉的中坚力量,独孤帝心面现犹疑之色。但鬼哥起得身来,轻轻摸了摸黑棺,却是毫不犹豫再次向玄陵方向进发。
独孤帝心几欲喝阻拦截,却没能发声移动。恍惚中他忽然觉得,鬼哥身上突然产生了一种变化,就好像一下子从他眼前的这个世界中脱离了出去。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他心中升起一阵无力感。
黎山群峰之间,叶唯喻且战且退。方圆五百里内伏尸处处,已经倒下了十余位各派顶尖的元神高手,但她却仍在包围圈之内。
她一连与洪图连拼三记神通,击得他气息一落千丈,而后红袖起处一片柔纱已将其卷住。但就在此时,两口飞剑厉啸闪烁而至,她的仙力亦有所不继,被这两口剑在手上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同一时间,数道乌光暴起,将柔纱鼓震得七扭八裂,洪图亦趁此机会逃了出去。她深叹了一口气,身形又隐入了一团飞舞的花瓣之中。
洪图飞身退回到雁空横与罗直意中间,身上已是多处负伤,一身赤龙袍破破烂烂。但他却是面不改色,不过片刻功夫,一身气血又已开始复苏。
洪图道:“她的神通已经开始衰弱了。”
雁空横恨恨道:“不会是故意示弱的奸计吧。”
洪图道:“激战了十个时辰,她应该没有余力耍圈套了。所以下一次你们无需再保我,争取让她重创。罗兄弟,全靠你了。”
罗直意默然点头。
洪图借肉身的强悍近身缠斗,雁空横眼力刁钻剑宝犀利,最让人头疼的是罗直意,有他拾遗补阙统览局面,给叶唯喻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导致她每杀伤一个敌手,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不仅仙元数以倍计的消耗,甚至有的时候还要负伤。
这几乎一整天交战下来,即使是她也已经兵力不继。近百位高手的包围和不断袭扰的同时,自斩气运后还要渐渐面临道图的压制。这一番没能杀死洪图,叶唯喻已知自己泥足深陷,恐怕很难杀出去了。勉强化去伤口中雁空横的剑意,她的境界一下子跌落入元神。
真正的麻烦立刻就到来了。这一整天都没有出手的楚还舟带领玉阳七剑立即逼了上来,急风骤雨般的剑芒一时将叶唯喻淹没。虽说她这片花间法域真幻相间,旁人一时很难找到她真身。但楚还舟找的时机极其精准,叶唯喻正处于调息回力之际,修为又大幅跌落,这一片剑芒对叶唯喻施化的红花法域进行无差别的斩击,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此密集的剑芒毕竟不可能全数避过,法域内神力碰撞的轰鸣响起,就说明许多剑芒落在了实处。也许叶唯喻仍有本领不伤分毫,可再一次真元大耗却是无法避免的。持续的神力碰撞仍在继续,叶唯喻的气息也一衰再衰,一众外围修士也都看得分明,有些人更是心下窃喜。
但就在此时,花间法域蓦然间气机一转。那凌乱飘舞的花瓣突然化做数不清的血红之眼,直视者无不觉元神悚动,头晕目眩并疼痛欲裂,耳际似乎听到一种无处不在的诡异笑声。极远之处的一个元神修士惊嚎一声,狂喷着鲜血栽下云头,重重坠地摔得筋折骨断惨不忍睹,而其人折断的手脚却仍在抽抓不止,此状令众皆骇然。
此时一盏耀眼的华灯被楚还舟祭上半空,散发出耀眼的金华,灯上浮现一尊巨大的九头金狮化影,并发出极其雄浑狂野的吼叫。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华光之下隐于红花间的叶唯喻口角溢血,已是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