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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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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梓念在门外并不能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只能依稀听到简祁说的什么,他死了。

    两人在屋内到底做了什么,江梓念也并未看见,但他听到了茶盏摔碎的声音。

    再后来,简祁出来了。

    江梓念本想趁,机进屋去,但门却紧紧地闭上了,江梓念被撞的鼻子一痛。

    简祁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和围着门口转圈的雪白小犬,他俯下了身子,摸了摸它的头。

    小犬在他手下发出呜咽之声,它抬起黑黑的小眼睛似是有些疑惑。

    简祁却摸了摸它的头,道:“这么多年,师兄的执念也应该断了。”

    “这对师兄或许....是个好事吧,”

    简祁起身,而后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轻摇了摇头,还是离去了。

    后来,邶清如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了整整三天。

    江梓念曾试图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身板挤进去,但是都未能成功。

    看着外头的太阳升起落下,第三日,那人才终于从屋内出来了。

    打开门的那一刻,一只雪白的小犬正趴在门口,它蜷缩在屋前,显得有些神色恹恹。

    见邶清如终于出来了,它当即从地上站了起来,朝他略有些兴奋地嗷叫了一声,但是邶清如却并没有看它。

    三日未见,只见邶清如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显得多了几分惨白。

    他唇上并无一点血色。

    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一向透彻漠然的眼眸中此刻却压了太多深邃和沉重的东西。

    他从屋内走了出来,自顾自朝远方走去。

    江梓念连忙跟了上去。

    这茫茫雪地之中,四处静寂空旷,晨曦的微光照在那人身上,他一身白衣显出几分惨淡。

    它跟在他身边。

    这一刻,明明,邶清如面上的神色依旧同往常一般。

    江梓念却觉得他比之前更冰冷了。

    他的身形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中显得有些单薄,他走在雪上,修为到了邶清如这个境界,雪地上早已不会留下他的脚印。

    江梓念抬起眼看着他。

    在这空阔无垠的雪地上,他穿着白衣,面色苍白,那模样,就仿佛随时便要消散在这天地之中。

    江梓念想要上前去勾住那人的衣摆。

    但邶清如走的很快,由不得它的一点停顿。

    他身上的冰寒之气,比平日里冷冽了许多,叫人一靠近他便觉得冰寒刺骨。

    很快,江梓念发现邶清如竟是来到了他之前的小屋前。

    江梓念跟着他一起又进了入了那桃林秘境。

    桃花开得繁盛,朵朵簇拥着,艳丽如霞。

    桃林依旧繁茂,尽管这秘境的桃花繁花似锦,却也没能让邶清如面上的冷冽稍稍柔和一分。

    他从桃林内的一条小径穿了进去。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邶清如在一株桃树前停了下来。

    而后,江梓念便见邶清如从那桃树底下挖出了一个酒坛。

    在凉亭内,邶清如将酒放在石桌上,而后他取出了两个玉盏。

    将酒倒满后,其中一盏酒,他放于自己面前。

    而另一盏,他放在了对面。

    他白玉一般的手指轻捏着酒盅,却迟迟没有饮用。

    几百年前,这里桃树还只是青翠的小青苗。

    而那孩子小小的,也才至他膝盖。

    几百年过去了。

    如今这桃林内花朵繁茂,近乎亭亭如盖。

    他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对着那晨曦的微光,那一刻,江梓念清晰地看见了邶清如眼底浮现的落寞。

    邶清如是何等强大无情之辈,此番他眼中这一点落寞,竟叫他看上去多了些从未有过的脆弱。

    邶清如定定地看了那酒许久。

    而在那时,江梓念这才忽而想起了,这酒原是他们一起埋在这树下的。

    虽然邶清如早已不再食五谷,但他有时会饮一点酒。

    那时,江梓念为了讨好他,便会给他做桃花酿。

    采集枝头上最娇嫩的桃花,然后做成桃花酒,将其埋在这桃林内。

    来年后,那种酒味道甘洌清甜,混合着桃花的清香,这便是佳酿了。

    江梓念那年将这酒埋在树下之时,他大概曾经说过,等来年春天,他会在此,与邶清如再一同饮此酒。

    而来年过后,还有来年。

    年年岁岁...

    他说,他都会在此陪伴着师父。

    但第二年,他尚未能同邶清如一起饮了这桃花酿,他便背叛了师门,成为了魔修。

    思及此处,江梓念心中不由微微一涩,他看了一眼邶清如。

    此刻,邶清如正饮了一口那桃花酿。

    这坛酒被埋在树下几百年了。

    酒被愈酿愈纯,虽依旧甘冽,却多了些辛辣刺口。

    坐于此处,四处桃花依旧,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邶清如仅仅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几百年过去了。

    他竟还在希望一切都能同原来一样么?

    桃林繁茂,邶清如一人独坐于亭内。

    他看着桌上的酒,却再也没有饮一口。

    他只是看着。

    原来.....在他亲手将那人斩于剑下的那个时候开始,一切便都回不去了。

    他说过,等来年,他会在此与他一同饮用此酒。

    邶清如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执拗地寻找他。

    他等着某一天,他将那人找回来,而后他便会将这树下的酒取出来,与他一同饮这当年他亲手埋下的桃花酿。

    他说过,这酒,要两人一起饮用才好。

    他还记得,亦是在那年,在这桃林内。

    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一直陪着师父。

    桃林内的花瓣纷纷落下,他对着他说话的模样那般认真,那模样就好似一个极其慎重的承诺。

    而他眼眸中的神色又是那般柔和而温暖。

    邶清如看着他,他十几年一手教导起来的徒弟,那温暖的目光令他忍不住想要浅笑。

    于是,那年在这桃林内,邶清如好似回应了他的许诺,他道:“好。”

    亦似是一个慎重的承诺。

    他会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年,会等到两人一起共饮....

    邶清如看着对面空荡荡的石椅。

    到最后,或许...这承诺只他一人记得了。

    这桃林内,还是只剩他一人了。

    邶清如心中忍不住被刺了一下。

    那刺痛开始并不觉得有多痛,而后才越发扩散了开来。

    渐渐的,整个心都痛的轻颤了起来。

    他微微阖眼。

    那人的音容笑貌都还一一那般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从他开口叫他师父起。

    在无情殿上,他赐他玉牌,收他为徒。

    他其实并未想过收徒,亦并未想过,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会被他影响至此。

    他小时候有些淘气,软软小小的一团,总是奶声奶气地喊他师父。

    两人在一起,十几年来的陪伴。

    他看着他,一点点由一个小团子长成翩翩少年。

    他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邶清如对谁都冷漠无情,唯独对他狠不下心。

    他轻轻蹙了下眉,袖中的手不由得攥得泛白。

    是他...亲手将他斩于剑下。

    那鲜血浸染到地上,他身躯倒下的那一刻,邶清如感到了心底的一阵窒息地疼痛。

    如今再度回想起这一段往事,他心底还是不由得痛得发颤。

    邶清如身形单薄而萧瑟,尽管四周繁花似锦,他的白衣却苍白而落寞。

    江梓念从未在邶清如面上看到过今日这般的悲色。

    邶清如面上虽并无太多表情,但他看着远方的眼眸却那般漠然而空洞。

    他此番心绪大悲,一时之间竟是境界不稳,体内修为四处汹涌起来。

    忽而间,他额间的金印闪烁了几下,他唇边溢出些鲜血。

    但他的眼神却渐渐有些恍惚起来。

    邶清如不由得站了起来,他往前几步。

    他看着四周着宛如云雾一般的桃花。

    他忽而觉得,他或许,还在这桃林内。

    许是在某处花枝下,正含笑地看着他。

    一时之间,他心中大恸,体内的强大的修为愈发紊乱汹涌起来。

    闭口不语,数十年。

    邶清如唇边又溢出了些鲜血,他的手指忽而蜷缩了几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七十几年闭口禅修,他不寻不问,日日焚香求佛,为那人积德修福,为圆自己心中所愿。

    他苦修了那么久,此刻却因为心中这忽如其来的一个执念,他便只觉得万千心绪都涌上了喉咙。

    那人仿佛就在不远处...

    他看着远处,苍白的唇张了张。

    七十年不语,他只觉得嗓子紧得厉害。

    若是他出声,是不是,他便能听见。

    是不是,他便会留下。

    喉咙里却涩然得厉害,亦紧得厉害,好似有什么被扼住了一般。

    但最终,邶清如张了张嘴。

    “晓念.....”

    一个略带沙哑而涩然的声音从他唇中吐了出来。

    霎那间,他额间的佛印骤然暗淡了下去。

    苦修七十年,他的闭口禅却在这一刻破了。

    那一声亦让他自己骤然清醒起来。

    邶清如看着远方空无一人的桃林,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滚动了下喉结,面色瞬间苍白起起来。

    他压下喉中腥甜,心中却满是怔然。

    他的闭口禅...破了。

    他所求之愿亦是...破灭了....

    而此处....哪里会有什么人...

    他忽而觉得心中大恸,几乎有些头晕目眩。

    忽而,邶清如想起了静云大师曾说过的话。

    他说,只要诚心修行,或许闭口禅破的那一日,便是他见到他徒儿之时。

    邶清如面上浮现出一抹苦涩。

    ...或许...是他修行不够...不够诚心罢....

    亦或许,这便是上天对他手弑亲徒的惩罚....

    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小犬忽而出现在邶清如的视线内。

    那小犬抬起黑黑的小眼睛,而后,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的衣摆。

    “嗷呜——”

    邶清如看着那只雪白的小犬,眼中的悲色不由得骤然顿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