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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春香楼白翡遇旧识 长安城王莱奉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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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滂沱。

    屋檐上挂着的一色红灯笼于风中款摆,红光照出其下牌匾上的三个字:春香楼。

    此地正是当地的烟花柳巷之所,不过此刻风雨交加,门庭之前,倒也显得比往日里清冷不少。

    这春香楼的后院拐角处,一青衣女子坐于石阶之上,雨水溅在地上,隔着她仅有一步之遥。但女子单薄衣物下的身子却并不觉得寒冷。

    女子本名唤作白翡,原是白府的千金,虽上有两兄,但老太太最疼她,所以她往日里便穿惯了绫罗绸缎,吃遍了山珍海味,遂也得了那纨绔的性子。不想有小人在圣上耳边传谣,称他们家有造反之心,那昏君也不考究一二,就随传一纸诰命,抄了她的家府,使她一家老小,身死的身死,为妓的为妓,充军的充军。

    如今中秋之夜,她独身一人坐在这冰冷石阶上,再无往日里两兄与自己逗乐传趣,也无阖家欢笑,岂有不落泪之理?

    “你哭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白翡循声而看,见一少年披着蓑衣,坐在正对着她的抱厦房檐之上,雨水斜劈在他的身上,打在红砖的房檐上,叮叮咚咚的声音似有冰蠲。

    少年说完拍打了下身上的雨水,站起身来跳下了房檐,歪斜着步子散漫来到白翡的面前,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句。

    “你哭什么?”

    白翡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眉如肆墨,眼如春水,似笑非乐百态生,忽愁又怨几世情。

    白翡拿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冷声道:“你懂什么?大雨天还在屋顶淋雨的一个傻子罢了。”

    那少年也不恼,笑道:“妹妹别管我傻不傻,我只道是妹妹你面善,似是故人。”

    白翡冷笑:“油嘴滑舌的,谁是你的妹妹,我又与你是什么故人?见我是青楼女子,便可以随意捉弄吗?”

    “非也,非也。”少年解下背后的剑,见白翡后退了两步,笑了两声,因说道:“这柄剑,还是你家的呢,你该不会认不得了吧,白家的刁蛮小姐?”

    见他说出这等话来,白翡心生惊怒,再加上细眼一瞧那剑鞘上刻的纹路,确是曾日里在父亲屋内墙壁上看到的那把,更是白了脸色,因厉声道:“你是谁?如何拿了我爹的剑?”

    少年似被她吓住了,后退了两步,退在了雨里,雨水顺着蓑帽坠出一道帘来,让白翡看不清他的面容颜色。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小贼罢了,见你家被抄,趁乱偷了这把剑来。”

    “那你偷便偷了,又来与我这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少年走近了两步,坐到了白翡的侧面,眼睛看着手中的剑,手拂鞘纹,半日才道:“你们家死的死,散的散,我能找到的,只有你了,那日我拿你家一剑,今天我来,当然为的救你出去。”

    说罢也不等白翡反应,将剑往她怀中一扔,两手便拦腰抱起她来,脚下一点,腾空便起,似如飞墨,描山画水,三两步间,两人便消失在了这夜色之中。

    且不说春香楼里的老鸨作何反应,单说这逃走的二人。不知过了几时,也不知跑了几里,少年怀中的白翡只闭着双眼,只听得耳边呼啸风声过首,再睁眼时,已是在一个山坡之上。

    “还要抱我到何时?”白翡嗔怒道。

    “抱歉,抱歉。是我唐突姑娘了。”说完便将白翡缓缓放下,两人互望无言,只有雨后的细风声摇曳婉转。

    “给你。”白翡将手中的剑递向了他。

    “这是姑娘家的,如今还是物归原主吧。”

    白翡苦笑了笑,“哪还有什么家啊,如今我无所依托,你虽救了我,但又有何用,我终归是要死的。这剑还是你拿着吧,总比丢于荒郊野外好得多。”

    少年嘴唇翕动,半日方道:“也罢,多谢姑娘了。姑娘也别伤心,我既救了你,定不会扔下你自生自灭,姑娘若不嫌弃这往后的日子辛苦,比不得往日里穿金戴银来的自在的话,便跟在我身边吧,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便不会让姑娘你饿着肚子。”

    白翡左右思量,不解道:“公子这是何故呢,带着我只会是个累赘的。”

    少年听此,似是回忆往事一般,言语中带着一丝愁楚,回道:“说来惭愧,贵府曾对我有恩,但奈何府上被抄之日,我却只能袖手旁观,所以那日偷拿了你父亲的剑,就发誓有生之年若能寻得白府遗珠,必将往日恩情十倍相报。”

    白翡听至此,也不再犹疑,“哎,本不该让你这同样的可怜人,强搭上我的不幸来,也别说什么报恩的事,你若不嫌弃,我愿随你一同,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也不会推辞。”

    两人对视一笑,皆释往昔与怀。

    “说起来,还未曾问过公子的名姓呢。”白翡忽问道。

    少年笑了笑道:“我名作南宫梨,年长你两岁,今后你称我一声梨哥哥便好。”

    有道是:

    秋风一夜雨来愁,

    似是新朋还旧友。

    一剑归于两身处,

    脉脉柔情过九州。

    自这一夜二人逃出了扬州城外后,白翡便跟着南宫梨稍作歇息,一路缓行,却是来到了离长安城郊两里之隔的黄荡山之上。

    白翡捱不下心中的疑窦,因问:“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南宫梨见她不肯叫自己一声哥哥,也不放在心上,指了指不远处,笑道:“看到那儿的寨子没有?那便是我与我弟兄几人藏身之所。”

    白翡不解:“你兄弟几人犯了什么事,须得在此藏身;况且既要藏身,何不寻那偏远的地界,却反倒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藏躲。”

    南宫梨笑道:“妹妹有所不知,我几人犯事是犯事,但也都是些偷盗的小事,如今坐在太和殿的那位,只知道烧香拜佛之事,这等事皆丢交给大太监徐瑞珍,那徐瑞珍只想着怎么聚财拢权,这等子小事自是无暇去管的。”

    白翡点了点头,心中所想不在话下。

    二人逶迤来至山腰处,只差百十来步便要入寨,此时南宫梨却拦下白翡,见白翡疑惑,笑了笑解释道:“刚才忘和你说,我这几个弟兄来自五湖四海,龙蛇混杂,保不齐就有和你家有过冤仇的,所以等会进去,你别说自己姓白。”

    白翡偏了偏头,“那我就称南宫翡,是你的堂妹如何?”

    南宫梨大笑:“白妹妹果真聪明人,一点就透。”

    白翡只白了他一眼,便抢先上了那坡,身后的南宫梨看着白翡的娇瘦身姿,却愣了愣神,但不过须臾便回了过来,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哈哈,梨弟你可是回来了,这次你可不能再跑了,昨天比的不算,咱俩今天定要分个高下出来!”

    这边和南宫梨才过寨门不少时,就听见一如雷轰顶似的嗓声从西侧传来,白翡还未见得其人,便猜想此人概是膀大身魁,性如烈火。

    却只见,西侧一屋跑出一人,此人身着灰褐色麻布衫,腰系鸽灰色的束带;面如方砚,眼如点漆,不笑且威,一笑更诡。

    “这可是我们这唯一的'读书人',哈哈。”南宫梨没去看白翡脸上的疑惑,继道,“全名艾云,你就叫他艾大哥便好。”

    说着让过身来,向艾云及周边各人介绍道:“这是我失散的堂妹,叫做南宫翡。哎,可怜伯父伯母去世的早,昨日凑巧在青楼里遇见被我救出,可真是我南宫家的一幸啊!”

    众人听此无不感伤,有那妇道人家,更是流下了泪来,自是想到了她们各自的遭遇,此刻浮上心头,有如刀割。

    那艾云看了看四侧,有些不满地说道:“这是我梨弟的喜事,怎弄得一副死了人的样子,都别哭了!”

    转头又看过白翡这边来,细瞧下来,只瞧得她:柳眉如割,绛唇似血,风飘飘如花飞花落,雨潇潇似云卷云舒。

    于是微笑着说道:“南宫妹妹真是天仙般的人物,这等气质,就连那薛家的小丫头站在这,也是比不过来的。”

    白翡正要问他那薛家的丫头是何人物,却又被一道焦急的声音给打断。众人皆转身观瞧,见是霍参从外跑来,满脸是伤,且言语慌张。

    南宫梨因问:“出了什么事?你这脸上的伤又是哪来的?”

    那霍参平了平气,接过一旁老妇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说道:“不好了,艾大哥,南宫二哥。王莱他被人……他被人给打死了!”

    南宫梨素日便与那王莱交好,如今闻得他的死讯,如何不震惊,但又冷静下来细问道:“打死他的是谁?又是因何事生端?”

    霍参也是平缓了过来,道:“那日我与王哥在长安城里采买物资,见一女子当街被人拖拖拽拽,而那女子显然不从,脸上也满是泪痕;我王哥气不过,冲上去就推开那男的,并将其打翻在地。”

    “可不想那男子家里是做长安节度使的,所以才敢当街强来,我俩第一次进城,哪知道其中事由。随后那男的便使唤家佣,三两个就围上去打,我在旁边拉着,也被踢翻在地,几番下来,王哥就断了气了,那人可能是第一次惹祸,见打死了人了,便带着家佣跑了。”

    “那尸体呢?”白翡冷声问道。

    南宫梨也恍过神来,接问道:“是啊,王弟虽死,但为何不见尸首?”

    那霍参被这一问也慌了,连忙跪下地来不住磕头,“我该死,我……当时吓怕了,便丢下了王哥……我该死!”

    一面说着一面不断地扇着自己的嘴,几十声过后,两颊肿起,血顺嘴角流下。

    艾云看他不过,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赶紧去把王弟的尸首搬来葬了,否则以后你就别进这个寨门了。”

    那人如何感谢,如何去取了王莱的尸首下葬,此处不表。

    只说此刻艾云唤了两边人等散去,只留自己,以及南宫梨和白翡二人,并邀进了屋中引到炕上,这才道:“梨弟,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南宫梨皱了皱眉,“这仇,定是要报的,若是没理也便罢了,可如今王弟乃是见义而为,却反被打死,暴于街头,这口气不能不出。不出我今后若身死,也没脸见王弟了。”

    白翡在一旁听着,并不出言,直听到末,眼波微转,似有话说。

    正所谓:

    义字凌天身何在,只把烈血作云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