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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再平常不过的一周,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下午。
苏忆回到家,如往常一般,将书包扔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两口。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掏出来看,是顾北发来的短信。
他回楠湾了。
苏忆很高兴,放下没吃完的苹果就要去找他。
这时,苏文煊杵着拐杖走进客厅,“嗒、嗒、嗒――”他驼着背,脚步蹒跚地走向她,佝偻的身躯像是被风要到的麦子。
此时的爷爷看上去比以前都要瘦小,苍老。
“爷爷……”苏忆叫他。
苏文煊在她面前停住,直起身看她,老人的眼里满是混浊,脸色不太好,他拉扯着沙哑的嗓子说道:“去楼上换衣服。”
“怎么了,爷爷?”为什么要换衣服?她问,“爷爷,你是要带我去哪儿吗?”
老头杵着拐杖,似乎非常疲惫,只点点头。
夏姨领着她去楼上换衣服,选衣服的时候,她选了一条米色的连衣裙,夏姨摇了摇头,她又挂回去,重新选了一件藏蓝色的短裙,夏姨还是摇头。
最后,夏姨帮她选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让她换上。
这时,她才注意到,先前爷爷进门时,身上穿得衣服是黑色的,夏姨也穿的是黑色的衣服,看看自己身上的这件,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跟着夏姨下了楼,见她下来,苏文煊杵着拐杖吃力地站起来,苏忆赶忙去扶他,他站起来冲她摆摆手。
跟着爷爷走出门,她发现,家里的佣人们神色黯淡,整个宅院都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他们驱车往西走,她发现,连司机师傅都穿着黑色的西装。
“爷爷,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苏忆爸视线从窗外收回到爷爷身上。
苏文煊揽住她,像抱小时候的她一样将她抱在怀里,不说话,只望着前方的路。
她抬头看爷爷,他老了,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脸上也长了老年斑,使原本就不白的皮肤显得蜡黄,他眼周的鱼尾纹不像平时笑起来那样绽放开,而是无力地耷拉下来,仔细看,他那苍老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珠亮亮的,像是被滋润过一般。
亲人之间的情绪都是相通的,苏忆像是察觉到爷爷的情绪,轻轻抱住了爷爷。
老人如树皮般枯瘦的手微微一抖,颤颤巍巍地回抱住她。
路程接近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苏忆拉着老人的手,抬头看着高耸的台阶。
天色晦暗不明,狂风大作,吹得树歪来倒去,像是要将树连根拽起一般,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卷动着风沙,苏忆眯起眼睛用手去遮眼。
快要下雨了。
她抬头问爷爷:“我们这是在哪儿?”
“陽城。”爷爷说。
慢慢走上台阶,每一层都会有无数的整齐的黑色墓碑,她明白了,这是在墓园。
泪水渐渐浸湿她的眼眶,她咬着嘴唇控制自己的情绪,轻轻晃了晃牵着爷爷的手,昂起头问:“爷爷,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苏文煊花白的胡子动了动,他没搭话,依旧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苏忆不肯走了,她固执地想扯回自己的手,嘴里喃喃道:“错了,爷爷,你走错了……”
她用尽力气跟爷爷做抗争:“爷爷,我们来错地了,我们回家吧,我想要回家……”
苏文煊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弓着背,杵着拐杖,费力地拉着她往前走。
苏忆呜呜的哭咽着,只能任爷爷拉着她,去往她不敢去的地方。
那是她走过最漫长的路,也是最让她难过的路,像是刀尖扎着她的双脚,每走一步,她都感到尖锐的疼痛,刀尖狠狠刺入脚底纤细的皮肤,一寸一寸碾磨着每一块筋肉,舔舐着鲜血。难过得要命。
他们到达了墓园的最高层,许多人聚集在那里,道路铺上了纯白色的地毯,地毯上铺满了白色玫瑰花瓣。
众人皆穿着黑色的衣服,手里拿着黑伞,见爷孙两人走来,他们低着头,神色悲悯。
“请节哀,苏先生。”一名男士走过来,低头说道。
“请节哀,苏先生,苏小姐。”
“逝者已逝,请节哀。”
“请节哀……”
眼泪如滚烫的海水倾泻而下,苏忆满脸泪痕,无力地大声哭嚎:“你们胡说什么?!什么节哀!我不许你们乱说!”
面对她的哭嚎无礼,他们也没有生气,只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爷爷,你不生气吗?他们那样胡说,你不生气吗?”苏忆用力晃着老人的手臂。
老人双眼无神,手臂任由被她晃,好半天,他才迟缓扭头看着她,然后拉着她来到场地正中间。
很多人手里拿了一支白玫瑰,或是白菊,排着队走向前,对着两块石头鞠躬献花。
见他来,所有献花的人都退让下去,苏文煊拉着苏忆走到两块石碑前。
苏忆慢慢扭头去看石碑上刻着的字,震惊,难以置信,绝望,像决堤的湖水将她吞没。
此时,她多希望她不识字,要是她不认识字就好了。
墓碑上刻着,爱女――苏以涵之墓,以及并排着的,贤婿――林承桢之墓。
眼泪轰然掉下,像一颗炸弹在她心里引爆。
“爷爷,你别开玩笑了。”苏忆笑着说,眼泪却从眼角滑落。
她还是摇着头:“不是的,爷爷,这不是的,你把爸爸妈妈藏哪儿了?”
苏文煊立在那儿,像一座小山。
她扑上前,抓扯着爷爷的衣袖哭着说:“爷爷,我知道…我知道爸爸妈妈惹你生气了,可是你别不让他们回家啊……”
老人苍老深邃的眼终于有了温度,他红了眼,嘴唇紧抿却依然不开口说一句话。
“爷爷,你老糊涂了吗?这怎么可能呢?爸爸妈妈只是出去上班了,怎么可能呢?都是骗人的……”
苏文煊闭了闭眼,满是沟壑的脸皱在一起。
“都在骗我,都在骗我!”苏忆看向四周,悲伤的人们,流泪哀伤的人们,他们目光注视着自己,那是什么?
同情,怜悯。
“你们都在骗我!”苏忆发了疯一般,冲向供花的案台,将案台上的花狠狠摔在地面,脆弱的白玫瑰花瓣被摔散,散落一地,七零八碎,残破又美艳。
众人被吓了一跳,躲得远远的。
带刺的玫瑰花扎破了她的手,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
她又冲向摆放烛台供品的案台,一挥手,将上面的物品全数扫到地面,香烛,供品乒乒乓乓地掉落一地。
“苏小姐失智了!”
“疯了疯了……”
大家被她疯魔的举动吓到。
“忆忆!”
突然,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裹住,紧绷的神经被掐断,徒然松散下来,她整个人疲软地瘫坐下来。
苏文煊紧紧抱住她,不让她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墓园内安静了好久,她都听得到在场所有人的呼吸声。
直到她听到耳旁沉重的喘息和吸鼻子的声音,爷爷哭了。
一个老人,面对自己的女儿死去,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他是有多么无力,多么痛苦?
岁月在他苍老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浑浊的老泪从他那历尽艰辛的眼中流出。
“我可怜的小孙女,我可怜的孙女啊!这么小,就没了爸爸妈妈,”年迈的老人抱着她泣不成声,沙哑的嗓音像是干涸的枯河,老态龙钟,无限悲凄。
以前总觉得爷爷的肩膀很宽阔结实,此时却如此单薄,老人哭得像个小孩,带着无限悲怆,“爷爷也没有女儿了,爷爷没有女儿了,爷爷只有你了……”
她没有了爸爸妈妈,爷爷也同样失去了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