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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还有一阵燥热,好在一阵风吹来,引得竹影婆娑,响动不已。水灵波光,在一处凉亭下小莲开着,飘着。一少年从曲折的桥上走着,他步伐快速坚定,皱着眉在凉亭不远处停住,抬头看了一眼天,太阳就要下山了。
他拿出一把黑色的扇子扇风一下,挠了挠后耳,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又犹豫了片刻,深深呼了一口气,沿着小桥往前走去。在凉亭前跪下。
凉亭中,拾界吉宁和里言正在下棋。
里言目光紧紧地锁在棋盘中,吉宁焦急地看着,手在棋盘上伸开又握紧,不由地叹气,余光已经看到那少年跪在不远处。他轻轻地问:“是藏莨?”
少年答道:“是。见过上神,见过族长。”
里言这才看向藏莨,问:“什么事?”
藏莨迟疑了一下,说:“族长昨日说午后问功课,还说,您不在楠涂族就让我来拾界族找您。”
里言看似像是想起来了,点了点头。吉宁却说:“如今太阳都下山了,怎么这时才来?”
语罢,吉宁皱起了眉看向棋牌,对里言摆了摆手,说道:“我是又输了。”
看着棋局,里言说道:“还没,你仔细看看。”吉宁还是坚持认为自己输了。谁知这时藏莨看了一眼,笑了出来。
里言问:“笑什么呢?”
藏莨又摇了摇头,眼神看向地下。
里言问:“功课都温习好了?”藏莨郑重地点了点头。
吉宁感觉被他一笑,自己有些恼怒,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小小年纪的,怎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吉宁也知道他笑什么,他在笑自己说自己输了。里言说还没输,是想逗逗自己,藏莨觉得没输,以为吉宁想故意输,给里言留面子。却只是因为只看到了一两步。
里言漫不经心地说:“那今日就说说稼神族群。”语罢,吉宁让人搬来凳子让藏莨坐下。
藏莨坐得端正,答道:“荒界中,西三东一,稼神族一共又四个。东一为银鸦族,西三分别是棠醇族、混曦族和落野族。”
里言面无表情,又问:“然后呢?”
藏莨转着眼睛珠子想了半天,回道:“族长,书上只有这些内容了。”
吉宁听罢呵呵一笑说:“说到底还是太年轻。”
藏莨看向吉宁,吉宁见他可爱单纯,提醒他说:“除此之外,可了解过如今稼神族的地理、年供和品种?”
被吉宁一点,藏莨明白了。他笑着答道:“西三稼神族位于柜稽山两端,落野族被西山西北两侧包围,银鸦族则靠近白界,背靠东山前司山。银鸦族年供最少每亩一石有余,落野紧随其次,但两族差距不大。棠醇族则有两石多一亩,混曦族更是多达三石一亩。其中也属混曦族年供品种最多。”
里言又问:“然后呢?”
藏莨再次看向吉宁,吉宁瞥了一眼里言,本不想多说,对藏莨说道:“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藏莨皱眉头,说道:“东西气候差异大,银鸦身处内陆干旱,多数树种难以存活,故而年供较少。落野族恰被柜稽山挡住春风,雨水稀少,地域不够其他族群大,故而也年供较少。混曦族和棠醇族毗邻封渊,多平原少山地,是得天独厚的好地方。”
吉宁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顺势瞥了一眼里言的动静,说:“你怎么这样呆板。银鸦族少,是因为已经不完全属于稼神行列了,只有一半的土地在种植。而落野之所以少,不只是在于田地少,更在于族人流失严重,族内劳动力走的多,练习木系法术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倘若近几年收成依旧不足,落野则会完全失去管辖能力,被混曦族或棠醇族合并,这也就是为什么神女非要提出大越族的原因。”
藏莨听着哦了一声,笑着看向吉宁。
吉宁摇了摇头,说:“你别光着点头啊,你讲讲为何神女要大越族啊?”
藏莨皱着眉。“啊?”藏莨以为吉宁在打趣自己,上面都说了神女要越族种植,又来问为何要越族。
吉宁焦急地跺脚,有说道:“古来多少人曾提出这越族的,你都随便说说,他们怎么失败的?怎么取得成果的?你是怎么看这次神女越族的?”
藏莨这才听懂,刚想开口回答。里言站了起来,他严肃地说:“是不是往后我问你什么,你都要有个人提醒你?”
藏莨抿着嘴,低着头不敢看里言。里言随意扫了他一眼,说:“你午后才起,适才去了万民街,在暗香坊待了片刻,又到了桥头,方才想起我问你功课之事。对吗?”藏莨一惊,一天的行踪似乎被里言三言两语概括完毕,头低得更低了。
里言慢慢地说道:“你就这样懈怠功课。我说的话你权当耳旁风了,成均学府的亲知上神给你讲了那么久的地界知识,你却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说你是王八脑袋也是没骂错你。”
他的语气似乎没有生气,但认识他的人,都知,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见里言这样,吉宁赶忙说道:“族长是为你好,他恨不得将全部东西都传给你,你怎么能这样回报族长,真是个糊涂东西。亲知上神是这荒界数一数二的了,你能在他门下学习,也不知从那里修来的福气。”
“寅时三刻你那里?你,还在被窝里。植阳巽与已经跟着党欢大将军操练了,柒元族木宇已经在三殿下殿前听训了,六殿下在水川族长处请安了,水川储乐已经是大将军了,也已经练武馆待了一个时辰多,小你两岁的落野意远已经在江边练剑了...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和你同岁的几个,你心里清楚他们和你的差距。你在干什么?你说,你在干什么?你就要成年了,也不小了。三殿下还未成年时候也跟着我出征过,满天的黄沙,晒掉一层皮的毒太阳,你见过吗?六殿下还没成年跟着水川春流大将军去了边塞,一去,就是十多年,二十多岁就是名震万里的战神了。你呢,你现在算什么?我和你父亲商议好了,要将你送到边塞生活,你倒好,先答应然后耍赖皮,你这无异于当众甩了我们二人一人一掌。”
藏莨被吓得呜呜哭了起来。里言更是火大,大骂道:“过不了楠涂族的生活,就给我滚回天旨族去。我可没有耐心将就着你这种废物。”
吉宁一听这话不妙,立刻站了起来,焦急地对藏莨说:“还不快道歉?族长说气话呢。快道歉!”
太阳已经下山,昏黄的天边彩霞密布。里言腰间缠腰的小蛇忽然睁开眼,猛地冲了出去,霎时间,凉亭被火蝶密布着。吉宁瞪大了双眼,见着火蝶翅膀上的星火掉落在水面,在水面上燃烧,藏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身后升起一把黑色的扇子,里言伸手,将扇子抓在手心中,说:“让有能力的人来掌握黑檀扇,废物不配。”
吉宁拨开火蝶,对藏莨使眼色,藏莨没反应,又着急地说道:“你这孩子,快说两句啊。给族长道歉!”
里言将火蝶展开,在藏莨头顶旋转开,说:“他是觉得自己厉害了,荒界没人可以管他了。敢引兽虫到荒界来,要不是我给兜底,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吉宁听罢,顿时脸色大变,节节往后退去。“啊这... ...作孽啊... ...”
里言对吉宁说:“让不切和忏瑞两人竞争吧。”
吉宁心中清楚,拾界族中,这两人是青年中的翘楚,黑檀扇作为法器来说倒也是拿得起。可在大家心中,黑檀扇早已不是简单的武器,更是代表着传位一样存在的意义。
普遍认为:拿到黑檀扇的,就是下一任楠涂族族长。只是因为里言作为拾界族、楠涂族,钦源族和葵软族四族族长,故而弱化了这一象征。
吉宁作为里言钦点的拾界族管制,不敢多说,双手接过黑檀扇。答道:“是。”
“我做这些,不正合你意?!”藏莨冷笑道,“你巴不得我没出息呢。”
里言冷笑:“你是这样认为的?”
“你以为我喜欢待你楠涂族,还不是你毁了天旨族的缘故。”藏莨大吼道,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吉宁浑身一怔,里言也是一愣。
随即里言哈哈大笑起来。随着夺眶而出的泪,藏莨指着里言大喊道:“就是你,你,你是坏人。”
里言停住了本有的微笑,眼神凌厉,说:“有本身就杀了我,没本事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就你们天旨族当时废物样子,现在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需带军队,一人就能扫平你们整个天旨族。”
藏莨猛地站起来,箭步往里言方向冲过去,吉宁挡在前面将其一掌推开,呵斥道:“你不要命啦,敢对族长动手。”这一掌要是里言打出,让藏莨五脏俱损都不是问题。
这时藏莨只是被推倒在地上,藏莨哭喊着说:“我要杀了他,我杀了他。”
只见里言挥手,火蝶在他面前形成一道屏障,一推,藏莨被推到湖中。
扑通一声,藏莨挣扎着站起来,浑身被淤泥沾满,他呼吸深重,怒不可遏看向里言,扭头跑开了。里言挥手,将火蝶和蛇收了起来,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吉宁紧紧地抓着黑檀扇,上前安慰道,说:“年纪还小,都不懂,等长大点,就知道为何了。”
里言摇了摇头,没有回应。吉宁又说:“当初,要不是族长当机立断,天旨族就是下一个狼族了。 全了天旨族的宗庙没被扫平,你还算有宗,整个天旨族都应该对族长感恩戴德。”
里言还是摇头。藏莨掩面哭着离开。
吉宁知道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缓缓坐下来,想了想,好似恍然大悟一般转而说道:“西三之所以有三个稼神族,都是在早先荒主时候形成的局势,从西部往上至望洪一族,是为荒兽两界开战的补给。连年的战争加速了稼神族的集中和发展,从涣散的族人中聚合而设立出独立的族群。况且望洪族于棠醇族交界处,烈南大地中的临城关隘尤为重要,故而直至如今,西三仍为荒界粮仓。”
里言还是不说话,自顾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吉宁接着说:“我倒是觉得荒界太平多年,此次神女提出大越族,顺应时事,可行性极大。对比起前人大多战时提出,战前更是一种策略。”
里言这才点头,说:“你也看看,拾界这边有哪些可以种植的,先记录在册。”
吉宁见里言开口说话,露出笑容点点头,但又忧心地说:“族长,越族始终是大事,荒主真的会同意吗?况且,以神女的身份,倘若出现专权,那我们岂不是得先... ...”
里言说:“漆饶族关仓遏粜,动静不小,屯粮本无可厚非,可倘若以高价将米粮卖出,颤动物价,民不聊生,荒主不会不管。衍江关和宣渊关换防日益增加,为的也是避免有人从中尸位素餐,要想压制此等事情再度发生,避免哄抬物价让百姓吃不起,导致流离失所,得从源头上解决。粟红则贯朽,贯朽则太平,等粮草多到一定程度,便解决了荒界内大多的问题。况且,荒主有意与兽界白界交恶,一场大战难免,大越族之举深得他意,不会不同意的。况且,落野如今是只能进不能退,荒主也会看重神女这份决心。”
吉宁知道自己猜的七七八八,心中是忐忑的,说:“我们是不是得先与神女交好?”
里言说:“有人先行了一步。”
吉宁脸上笑咪咪的,说道,“幸好是六殿下。”
里言却阴着脸,他严肃地说:“事不过三,他不会再信我了,我们得单独和落野搭上边。”
吉宁一惊,问道“族长在说什么?六殿下尊你为兄长,应是信任有加?况且当年之事,也并非族长本意,族长原是想... ...”
“他看到了我化境中的模样,自然不信我了。”里言苍白地笑了笑,“果然是天赋之子,竟然和云文玖如此相似,当初没能杀了他,果然成了祸害。”
吉宁泄气了,瘫坐在椅子上。里言盯着被烈火灼伤的莲,说道:“我总算知晓,为何当年老师非让他去军中历练。若在我眼下,我断不会让此事发生。”
见吉宁有些失望,里言笑着说:“就算晚了一步,也不算迟啊。他不信我,我相信西月更愿意选择我这边。先去准备吧。”
吉宁强撑着精神,心中掩盖不住的失落,“遵命。”
他走的有些迟缓,待里言叫住,吉宁猛地一惊,“族长还有什么叫交代的?”
“我早就不恨云文玖,恨得只是天旨族那一场大火。”里言话已至此,吉宁暗自点头。起码他心中知道,里言不再会因云文玖之事和荒主对峙,踏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