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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场的都是锐气十足的年轻人,本来就不甚紧张,经文哥儿这么一闹更是越发地从容疏阔。
他们一边赏玩着沈周的画作,一边沉吟着打腹稿,看看自己能给这幅石田先生的新作写一首什么样的诗。
临阵脱逃的文哥儿就跟吴宽、王鏊一起时而赏画,时而欣赏王守仁他们的纠结表情,偶尔还把小手放背后,踱着步子走到他哥身边小声问:“哥你行不行啊?”
王守仁:“…………”
王守仁觉得这小子绝对是在讨打。
文哥儿感觉他哥的眼神贼拉危险,赶忙踱着步子去了文徵明身边。他记得文徵明脾气最好,肯定不会像他哥以及唐寅他们那样总想坑害他。
他,王六岁,聪明着呢!
文徵明见文哥儿凑到自己旁边来了,转头朝他笑了笑,接着便与祝允明他们一同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文哥儿还记得文徵明因为字丑岁考没过的事,顿时杵在旁边不走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跟着文徵明的笔尖在纸上游走,笔尖从左写到右,他的眼珠子也从左转到右;笔尖从上写到下,他的眼珠子也从上转到下。
等文徵明把整个字写完,文哥儿就睁大了眼。
吴宽没骗他,只这么几年的功夫,文徵明的字就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现在再严格的提学官,恐怕都没法从这方面挑剔文徵明了!
文徵明专心致意地写完一句诗,就注意到文哥儿用羡慕且佩服的目光望着自己。这让文徵明有点不好意思,他转头跟文哥儿说道:“祝枝山的字比我的更好。”
这就是想忽悠文哥儿去看祝枝山了。
文哥儿已经观摩了文徵明的创作现场好一会,听文徵明这么一说便心领神会地跑去观摩祝枝山的题诗现场。
祝枝山:“…………”
好你个文徵明,平时看起来那么温和守礼,实际上居然这么诡计多端!
文哥儿自觉是不打扰人创作的好孩子,他跑过去看完祝允明已经写出来的一句诗,见祝允明一直没再动笔才仰起头问:“你不写吗?”
祝允明笑了笑,说道:“当然要写。”他本来就非常喜欢参加吴宽他们这些前辈组织的聚会,从来都不惧于在人前挥毫疾书,岂会因为有个六岁小娃娃旁边就写不出来?
祝允明回过神来,把手中的笔蘸饱了墨汁,一口气把剩下几句诗都给写了出来。
整个过程堪称一气呵成。
纸上的字也是一气呵成,整首诗不见丝毫瘀滞,每一个字都丰满且收放自如。
文哥儿对书法也只能算半只脚入门,只不过甭管动不动,看见祝允明这股子潇洒劲后立刻就鼓掌叫好起来:“写得好!”
其他人顿时都被文哥儿的叫好声吸引过来。
祝允明:“…………”
王鏊走过来看了看祝允明新写的诗,笑着问:“文哥儿你觉得好在哪里?”
文哥儿:?????
看字就看字,怎么还叫人写艺术评论呢!
好在文哥儿这几年旁观了不少吴宽组织的书画夸夸会,对着祝允明的话他也能有模有样地夸出诸多好处来。
文哥儿很努力地夸完了,又看向祝允明右手的“枝指”上。
祝允明自号枝山或“枝指生”,原因就是让他右手拇指多了个“分枝”,是以他生而六指。多一个指头,写起字来不知是什么感觉!
文哥儿好奇地问道:“我能摸摸你这个指头吗!说不准摸上一摸,我的字也能越写越好!”
祝允明本就不是在意自己生而六指的人,大方地伸出手让文哥儿沾沾所谓的书法才气,口中谦道:“你若是到了我这个年纪,字肯定写得比我好。”
文哥儿一边摸了摸祝允明极具特色的六指,一边咕哝道:“不可能的,我爹都四十好几了,字也没你好!可见字好不好看和年纪没有关系!”
祝允明:“………………”
这话他可接不了,毕竟王华算是他老师王鏊的同辈兼同僚来着。
这小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目前在年轻一辈之中,祝允明的字确实是最好的,文徵明他们都要略逊一筹。不过吴宽逐一看过他们的诗,含笑把唐寅那首题到了新到手的沈周画作上,说是论字祝允明最佳,论诗还是唐寅写的比较出彩。
文哥儿听吴宽他们挨个点评过去,也学到了不少新东西,心满意足地和他哥一起溜达回家。
祝允明他们和今年入京会试的考生一起住在大兴隆寺提供的廉租房里头,文哥儿决定接下来得了空就过去沾沾他们的才气。
王守仁这次去吴府玩耍也有所得,他和文哥儿回到家,正好王华也从外头会友回来。见了两个儿子,王华便让他们到书房坐下说说话。
王守仁很客观地给王华介绍了他们去吴宽家都干了啥。
顺便复述了一下文哥儿说的“我爹四十好几字还不咋样”说法。
猝不及防被亲哥卖了个底朝天的文哥儿:?????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告状的!
王守仁啊王守仁,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王华看了文哥儿一眼,决定还是先教诲一下大儿子:“再有大半个月就是会试了,你得沉下心来好好读书。”
王守仁闻言也想起会试在即,只能老老实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唉,这个年过得太快活,他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准会试考生来着。
王华见王守仁把话听进去了,目光才转到文哥儿身上。
文哥儿立刻矢口否认:“我可没有说您的字不咋样!”
王华笑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文哥儿道:“我就是说您的字没祝枝山的好。”
他又给王华强调了一番,说不是王华的字不好,而是祝允明的字太好了。就和跟人讲“杜甫的书法没有颜真卿好”一样,这话难道是在贬低杜甫吗?陈述事实罢了!
祝允明的字王华自己也是看过的,水平怎么样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王华:“…………”
行吧,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
就是这种大实话实在不怎么中听。
王华抬手摸着文哥儿的脑壳说道:“我这个当爹的已经四十好几了,现在开始勤学苦练也来不及了,还是得靠你们兄弟几个去把他们给比下去。今天的字练了吗?”
文哥儿:?????可恶,你自己比不过,凭什么要儿子去比!
想到自己今天摸了祝枝山的第六指,练起字来肯定如有神助,文哥儿也就不和他爹闲扯了,兴致勃勃回房练字去。
接下来这段时间,文哥儿每天瞎跑的地点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去大兴隆寺找文徵明玩儿。
祝允明要备战下个月的会试,唐寅他们要结伴出去浪,就剩文徵明一个人平时安安心心地待在那儿读书练字。
文哥儿见他也是个好读书的,便邀他一起去丘濬家玩耍。
文徵明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后来去了一趟发现丘濬并不怎么在意他们登门,只要他们安静看书便好,也就时常随着文哥儿去蹭丘家图书馆的书看了。
去的次数多了,不免也知晓了文哥儿关于《饮食诗话》的构想。
毕竟文哥儿就是个憋不住话的,没几天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王六岁的写书计划给他讲了,还积极邀请:“到时候你可要给我写序啊!”
文徵明压根不知道文哥儿已经邀请过李梦阳,闻言说道:“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自然是没问题的。”
文哥儿道:“我怎么可能会嫌弃!最好你和伯虎兄他们都给我写!”
集齐江南四大才子的真迹,他这本《饮食诗话》必然有巨大的升值空间!
等会,还有一个才子到底是谁来着?
至今仍未知道最后一位才子的姓名。
唉,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应该知足!
三缺一未尝不是一种遗憾美!
文哥儿在心里嘀嘀咕咕一堆,抓紧时间跟文徵明把写序的事敲定下来。
现在印书都是靠雕版,所以可以把文徵明他们的真迹雕出来印刷成书。
要是没机会印刷成书,也可以直接把收集起来的才子真迹直接装订成册,那收藏价值可就更高了!
怎么看都不亏!
棒!
于是《饮食诗话》还没写出来,文哥儿就已经约了一圈的序。
丘濬眼瞅着他这个也邀请那个也邀请,等文徵明走后不由说道:“哪有人像你这样书都没影就先邀人帮你写序的?”
文哥儿一本正经地道:“孔圣人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哪有人菜都要出锅了,才手忙脚乱找盘子的呢?自然是要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能专心致意、从从容容地把菜做好。”
丘濬听了一阵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明明每次用的都是圣人之言,可叫人听了总想把那些个圣人之言从他话里抠出来。
丘濬道:“到时你这书莫不是序比正文厚?”
文哥儿听了丘濬这话儿,一时也有些踟蹰起来。对哦,这么邀请下去到时候他这本书的序说不准当真要比正文厚!他说道:“您说得有道理,以后我少邀几个。”
这不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顺嘴就邀请出来了吗?
不关他的事,是他的嘴巴自作主张!
文哥儿心安理得地推诿了一通,又给丘濬念了本新书,才溜溜达达地回家去。
到了二月初,谢迁就接到了朝廷的旨意,今年的会试主考官由他和另一位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陆简来当。
其他的同考官之类的基本也都是在翰林院选。
文哥儿数了数,十几个考官里头就两三个不是翰林官。
这么算下来,他居然是在考官堆里长大的!
文哥儿很是感慨。
谢迁这个主考官接到旨意后就开始闭门谢客。
文哥儿这个学生都没法去谢家找谢豆豆玩耍,毕竟他哥也是个准考生,得避嫌。
二月天气才稍稍回暖,文哥儿跟老丘打听了一下,得知贡院那边的砖瓦号舍已经盖好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春天这么爱下雨,要是真碰上连绵的阴雨天,席舍可挡不了多少雨!幸亏朝廷的基建工程速度还算不错,可算是赶在考生们春闱前把考场修好了。
不少考生也陆续打听到朝廷拨款修贡院的事,心情都颇有些振奋。
得知这事儿是丘阁老上书建议的,大伙心中都颇有些感动。
不是他们贪图享受,而是环境要是太过恶劣,他们可能命都给考没了,怎么可能保证考出自己的真正的水平?
丘阁老真是好人呐!
刘吉虽然已经退休了,但至今还没返乡。得知这届考生都对丘濬赞不绝口,他顿时气闷不已。
这姓丘的惯会笼络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