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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儿心里羡慕妒忌恨,到第二日却还是要照常读书以及进宫讲学。
最近两个多月以来,文哥儿每天就带朱厚照拿诸葛亮和曹操他们的诗文练练字,讲讲这些诗文里相关的典故。
目前朱厚照对许多三国人物也算是了然于胸了。
文哥儿考校了朱厚照几个问题,估摸着三国的典故已经讲得差不多了。他思量片刻,便让谷大用去弄面铜镜过来,准备给朱厚照增开一节自画像课把今天混过去。
宫里的铜镜磨得足够光亮,照起人来那也是光可鉴人,与后世博物馆里那些被岁月磨蚀过的铜镜大不相同。
朱厚照还小,没有每天臭美照镜子的习惯,听文哥儿说要开新课,兴致勃勃地按照文哥儿的安排对着自己面前的镜子看来看去。
文哥儿道:“殿下年纪虽然还小,可认得的人却不少,远的有从古公亶父到孔子孟子、从曹孟德到诸葛亮这些古人,近的还有东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若是有人提起他们来,殿下少说也能讲出三两件与他们有关的事来。”他笑眯眯地道,“现在殿下也该试着认识认识自己。”
文哥儿把铜镜转向自己,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提笔在纸上画起了自画像。
他学画还不算太久,不过他从小就爱涂涂画画,习字也比旁人早,是以一支毛笔用得得心应手,浓淡深浅皆极自如,轻轻松松便勾勒出一个与镜中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画像来。
朱厚照在旁边看着文哥儿落笔,一时瞅瞅镜子里的人影,一时瞅瞅文哥儿本人,一时又瞅瞅纸上的画像,越看越觉得新奇不已。
就这么几笔,小先生就把他自己画出来啦!
文哥儿搁下笔,转头对跃跃欲试的朱厚照说道:“就是这样画,殿下可以试试看。”
朱厚照对这事儿很感兴趣,可是又不会画画,只能哼哼唧唧地说道:“你给孤画!”
文哥儿道:“既然是自画像,还是得自己画才有意思,不用画得多好,只要大胆动手就会有收获。”
朱厚照听后才把铜镜挪向自己,又一次对着镜子看来看去,不时还偷偷看两眼文哥儿和杨玉他们,比对一下大伙的眉毛眼睛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很新鲜的体验,他都没有仔仔细细对着镜子观察过自己长什么样。
他的眉毛高高的!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可有精神了!
朱厚照很是臭美了一番,提起笔学着文哥儿那样在纸上勾勾画画,只是他到底还小,画圆不是圆画方也不是方,画了半天都画不出像样的自画像来。
他画来画去都觉得不满意,登时气恼地把笔一扔,表示自己不想画了。
文哥儿早就在边上拿着根削尖的炭笔坐朱厚照对面慢悠悠地写写画画,这会儿见朱厚照一脸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刷刷刷地给画上添了最后几笔,笑吟吟地把自己刚完成的“巨作”拿给朱厚照看。
那是文哥儿随手抄起来的书,书角上被他趁着朱厚照弄自画像画了一堆小娃娃,就那么轻轻一翻动,马上能看到朱三岁从兴冲冲到气呼呼的全程变化!
等看清上头那些个会动的小人儿画明显是在埋汰自己,朱厚照又气呼呼地辩驳道:“你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
文哥儿听着这话觉得耳熟,这不就是他从小到大被他哥、他爹、他老师们欺负时最常说的话吗?果然诶,人一长大,往往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我确实不是一开始就会的,我现在都还在学来着。想来是我学得还不够好,所以才没教会殿下。等我回去跟我老师取取经,下次一定包教包会!”
朱厚照这下没再说“孤再也不学了”。
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开始抱着那本小人书兴致勃勃地翻着玩,并放出豪言表示自己迟早要把文哥儿也画到书角上!
文哥儿笑眯眯地让朱厚照到时一定要把那本书赐给他,他好拿回家供着当传家宝。
好气哦!
他怎么会有这么没脸没皮的先生!
等文哥儿一出宫,朱厚照顿时又生龙活虎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去跟朱祐樘和张皇后分享自己绘制自画像的心路历程——这可是会动的!可可爱爱的!朱三岁生气摔笔过程!
朱祐樘:“……”
张皇后:“……”
你小子学作画学到摔笔,还挺得意是吧?
不过王家小神童这哄小孩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这一天天就没见过重样的!
朱祐樘拿过书学着朱厚照那样翻了翻,只觉朱厚照发脾气的模样仿佛都跃然眼前。
他看着开开心心的儿子,又看了看笑着坐在一旁的张皇后,只觉自己前些时日着实钻了牛角尖。
到家了,雨才下!
偶尔还要去瞅两眼《饮食诗话》的雕版进度,了解一下什么时候能正式下印。
瞧见文哥儿过来了,钱福不知从哪摸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把其中一个挪到文哥儿面前去,慢悠悠地给文哥儿斟满了酒,笑道:“你小子还没喝过酒吧?我马上要走了,要不要偷偷陪我喝上一杯?”
王勃这样一个大才子,年纪轻轻就落水而亡,不知多少人扼腕不已;至于李白,那关于他的传言就多了,有说他醉死当涂的,有说他捉月而亡的,更有甚者,还有人说他直接骑鲸成仙去!
丘濬知晓这个消息后就对着文哥儿骂了钱福一通。
上一回钱福请辞丘濬心里就老大不高兴了,现在钱福再一次上书求返乡,丘濬当然是直接开骂。
两人默不作声地沿着熟悉的街巷往回走。
钱福挑眉笑道:“我可是状元,哪怕是卖字都多得是人买,你觉得我还会缺钱吗?”
文哥儿摇着头说道:“你少喝点吧。这么喝下去,你身体真的可能吃不消。”
从此以后他便是自由之人,再也不需要考虑世间所有纷纷扰扰。
文哥儿见他这般情态,叹着气问:“你回乡的盘缠够吗?”
可见老天最喜欢他了!
文哥儿一听,接连“呸呸呸”几声,说道:“什么坟前?您肯定是会长命百岁的!”
才走回王家大门前,天上就泼下来一场大雨。
接下来一段时间,文哥儿都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在为《本草》这个全新的修书项目奔走,早上汇总汇总项目进展,中午跑去内阁边蹭饭边向丘濬他们汇报,俨然成为沟通三方的纽带。
文哥儿离开钱福家走出一段路,就有些抱不住沉甸甸的酒坛子了。
至于这些年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该来的总是会来,他再怎么担忧不安都没用。
丘濬道:“我便是长命百岁,你到时也才三十出头,莫不是不想来祭拜我不成?”
文哥儿听后不吱声了,无论如何都不开口说会去,怕说了以后那一天就不远了。他说道:“咱不说这些不吉利的事!”
钱福见文哥儿准确无误地找出自己藏着的酒,嘴里还叨叨着什么“出门不喝酒,喝酒不出门”,冷哼道:“你小子是不是每次来都盯着我的酒看,要不怎么连我把酒藏在哪都知道?”
钱福都这么说了,文哥儿也没有非要给他塞钱不可。
文哥儿从丘家离开,转道去了钱福家。
他对着外头的倾盆大雨很是唏嘘了一番,转头让金生先把酒放到他房里去,自己则跑去跟赵氏她们讲自己运气特别好。
不过是一个状元而已,钱福想归家就放他归家罢,朝廷想要多少人才要不到?
见钱福喝得酒意醺醺,文哥儿便直接抱走了钱福藏着的一坛子酒,临走前还对钱福说道:“既然快要返乡,那你这几天喝完手上这壶就便别再喝了,省得过段时间让我听说你半路随王勃李白他们去了。”
丘濬骂够了,瞧见文哥儿鹌鹑似的坐在旁边,没好气地说道:“你日后要是也学他们那样混账,那就永远别到我坟前来祭拜我了。”
这也是他时常主动提起来的原因,既然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左右的事,总得叫这小孩儿心里早早有个准备。
文哥儿不理他,抱着酒走了。
要不是他们先那么干了,怎么会让钱福这样的后辈跟着弃朝廷而去?!
钱福也没拦着,由着他把酒带走。
骂到痛心疾首处,他又开始点名庄定山(庄昶),表示都是他们这些所谓的隐居“名士”带的坏头。
反正,喝酒容易误事!
消息一传开,有人唏嘘,有人不解,有人觉得钱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文哥儿只能乖乖巧巧地坐在边上听老丘骂人。
结果没等文哥儿敲定《饮食诗话》的正式发售日期,就听到个了不得的消息,钱福再次上书请辞之后被批准返乡养病了。
钱福没在意,仰头把满杯的酒都灌进自己肚子里,只觉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生死之事是常人难以左右的,许多老人都很忌讳言及生死,因为生老病死的后三样确确实实在向他们逼近。
小孩子本就是最天真的,以为只要不说不提,很多事便不会发生。
钱福这都坚决不上班了,朝廷也不会上赶着给他发俸禄,想回家就回吧!
不乖巧不行,不乖巧可能会被老丘扫射到。
文哥儿领着金生往里冲刺,险险躲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夏天的急雨。
丘濬瞧见他那掩耳盗铃的模样,也没多说什么。
钱福这两个月放浪形骸,整个人怕都泡进酒缸子里去了,走进去就能闻到满屋子酒气。
那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考的状元哪,结果这钱福不好好为朝廷干活不说,居然还称病自请归乡,真是岂有此理!
正常来说官员退休朝廷都是有赏赐的,可钱福这不是正常致仕,还惹了朱祐樘不快,那肯定是连宝钞都不会给的。
金生很有眼色地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