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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儿等人分成两列进入左右掖门,整齐有序地在开阔的广场里穿行,最终在奉天殿丹陛前拜见以徐溥为首的读卷官。
作为一个有多年参加宫廷御宴经验的人,文哥儿在礼仪上是一点都不会出错的,模样瞧着很有点小小君子的样子。
刘健等人看着位于贡士最前排的文哥儿,心情都有些复杂。他们长居京师,最清楚文哥儿这位小神童有多得圣心——他们陛下甚至还让他入宫给太子讲《成语故事》。
本来文哥儿回乡参加乡试,大家都认可谢迁的说法,只觉得是让他下场攒攒经验。
没想到他不仅谐趣文章写得好,时文写起来也很有一手!
这一路考过来已经连得两元,可谓是坐实了他神童的名头。
其实也不该想不到的。
毕竟四年前这小孩就已经伙同钱福等人出了本《庶吉士破题集》。
那本题集里的题目基本都是文哥儿出的,钱福等人给他的破题思路也是他自己整理的,光是这归纳总结的能力便是许多人所不能及的!
若是其他人能学着他这编书的思路试着自行多归纳总结几次,许多试题便能一通百通!
可惜大多数人买了书都只注重钱福他们给的破题思路,并没有注意到最珍贵的其实是每一道题展现出来的思考过程。
你要是能把你遇到的题归纳到这种程度,反复练习个五年难道还有题目能难倒你?
那时候文哥儿才几岁来着?
估摸着也就四五岁而已!
当时文哥儿便已能做到这种程度!
对他而言,确实没有必要再反复针对举业内容进行重复性的背诵和练习。
只是这元及第要不要给,还是得看他殿试表现如何。
毕竟殿试文章是要被天下传看的,要是文哥儿发挥得不好他们也不可能硬把他写进前十名里。
那不是让天下读书人义愤填膺吗?
谁都不可能做这种自砸招牌的事。
刘健看了眼徐溥,携着一众读卷官给齐齐行完礼的百多名考生回了礼。
双方正式见礼之后,考生们依然分为东西两列,由礼部官员指引着沿着奉天殿前长长的阶梯往上走,最终以文哥儿和会试第二名为首的贡士便分立在丹墀两侧等候御驾到来。
文武百官都按照平日里上朝的班序左右分立,好奇地打量着这群即将成为他们新同僚的准进士们。
随着鸿胪寺官员出列请朱祐樘升殿,身着常服的朱祐樘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和往年不一样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个穿得跟小红包似的小娃娃!
不是太子朱厚照又是谁?
朱厚照跟着他父皇入殿,一眼就瞧见站在贡士最前头的文哥儿。
会元才能排在最前头!
他小先生是最厉害的!
朱厚照找着了文哥儿的身影,顿时骄傲地翘起了得意的小尾巴,仿佛考了会元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太子旁观殿试不是没有先例的事,可是朱厚照今年才六岁,皇太子冠礼都还得好些天后才举行,过来观摩殿试着实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太子愿意关心朝廷的抡才大典是好事,朝臣们也都没有异议,由着小小一只的皇太子坐在殿上受了文武百官和贡士们的礼。
徐溥把朱祐樘亲自圈选的策题请了出来,由朱祐樘当众宣布这次殿试的试题。
接下来百官次第退场,场中只余下考生、朱祐樘父子以及一众殿试执事官。
英武的大汉将军们迅速把鸿胪寺早早准备好的考桌椅摆到丹墀东西两侧,上头已经摆有上好的笔墨纸砚。
这可是整个科举过程中唯一一场不用自带笔墨纸砚的考试。
对待马上能有正经出身的准进士们,朝廷还是非常大方的!
随着礼部众官员依次把策题发到每个人桌上,今年的殿试算是正式开始了。
只要没有大风大雨,他们都得在这露天的丹墀两侧把卷子答完!
要是下雨了,就该麻溜扛着考桌去两侧庑廊接着考了!
幸运的是都走到殿试这一步了,一般都没什么作弊的可能性了,考生们只要写完了自己的策题便能交卷走人,不必硬生生熬到黄昏才交卷!
文哥儿拿到策题,摩拳擦掌地在草稿纸上拟写起大纲来,准备早点考完回家尽情玩耍去。
到了殿试就不考八股了,只考一道策。
所谓的策就是给你一个热门的时政问题,让你为皇帝出谋献策。
比如“养兵太费钱了你有什么好想法”“你对盐政有什么好建议”,还有些更假大空的,比如“怎么让天下国泰民安”“以礼治国是怎么个治法”云云。
当然,这只是大题而已,大题下面还列有一堆参考资料,这些参考资料两百字起步(出题人闲起来可能会出到上千字),需要考生对这些内容进行揣摩分析,然后尽情发表自己的意见。
有时候还会看皇帝的喜好或者当前的需求,有些信奉道教的皇帝(比如嘉靖皇帝)可能会给你出点什么“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之类的。
对于殿试文章的要求是最好不要在风格上求新求奇,也不要在内容上太愤世嫉俗。
你以为你是在炫技创新,实际上考官觉得你在扰乱风气。
你以为你是在针砭时弊,实际上考官会直接把你给毙了!
这朝廷上下又出人又出力办起来的抡才大典,是让你跑来自以为高明地骂人的吗?
一个两个毛都没长齐,半点实践经验都没有,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真知灼见?
所以说,不要试图剑走偏锋吸引考官注意,不然你也就配拿个同进士出身!
真那么有本事就等授官以后去干出点实绩来!
这节骨眼上展现自己的特立独行,那不是纯找事吗?
这种主要要求是歌功颂德和指点江山的议论文,对文哥儿来说那是一点难度都没有,他甚至熟练地先把大纲框架列了出来,颇有闲心地逐渐为它填充血肉。
名人名言和名人事迹多到不知道该选哪个好!
作文素材太多也是一种烦恼啊!
文哥儿在奉天殿外十分专注地奋笔疾书。
奉天殿内,朱厚照坐在御座旁卖力地伸着小脖子往外看。
得亏文哥儿坐在最前头,要不然他可能根本没法在穿着十分一致的考生堆里找到身量最小的文哥儿!
朱祐樘也在看文哥儿他们答题。
只不过他没朱厚照那么明目张胆,都是看五个别的考生再看文哥儿一眼,并没有一直盯着文哥儿看。
为人君者,凡事都得克制!
朱厚照可不懂什么克制,他坐了一会就坐不住了,挪近跟朱祐樘咕哝:“父皇,我想下去看!”
朱祐樘道:“不可,你别扰着你小先生答题,要是他因为你的缘故没考好怎么办?”
朱厚照气鼓鼓地从椅子上跳下去,趴到栏杆上踮起脚往外头张望,想把外头的情景看得更真切些。
文哥儿拟完大纲框架,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冷不丁就瞧见了杵在那儿一个劲盯着他瞅的朱六岁。
文哥儿:?????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皇帝不是过来走完流程就走的吗?
皇帝哪有这个闲工夫陪着考生考几个时辰?
别说皇帝了,便是考官也不耐烦啊。
要是场中只剩几个考生在那慢吞吞地写,考官们真是恨不得走过去把他们的蜡烛给吹熄!
你瞅瞅你们平时不努力,考试跑来加场!
你喜欢挑灯夜战,我们不想陪你们加班!
所以说,人考官都不想干的活,你个朱六岁来凑什么热闹?
按照惯例,朱祐樘确实是主持完前头的仪式再稍坐一会就该离开。
见朱厚照眼巴巴地在那儿望着他许久不见的小先生,朱祐樘想了想,把朱厚照喊回御座前商量道:“我们从右边走下去,看看考生们答得怎么样,等绕到左边最前排看完你小先生,你就该乖乖回去了。”
朱厚照本来有点不乐意,可这奉天殿待着确实没什么意思,当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他父皇的提议。
父子俩走出殿外,从右边开始从前往后地巡视考场,等右边的双号考生都巡看了一遍,才从后面开始看左边那批单号考生的答题情况。
朱厚照在人前很好面子,他回想着文哥儿平时带他当小考官的情形,全程绷起小脸、背着小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跟在他父皇身后。
看到别人字写得好的,他还煞有介事地轻轻颔首,一副“答得不错,我很看好你”的认真模样。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的能看懂。
对于场中士子而言,皇帝携太子亲自下来巡考是一件很振奋人心的事,有人得了朱祐樘一个嘉许的眼神顿时激动得手都开始抖。
好在现在大伙都在写草稿,不然答卷恐怕会被他抖得这么一下给毁了!
朱祐樘察觉他们走过时并非所有人都能镇定自若,也就雨露均沾地一路看了过去,没有在哪位考生身边停留太久。
全场也就百多名考生,哪怕他们全程踱着步子慢慢走,看完全场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
朱厚照乖乖跟着他父皇走了一路,眼看文哥儿的考桌就在眼前,立刻跑上去凑到文哥边上探头探脑地瞅他正在起草的正文。
文哥儿:“…………”
文哥儿无奈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很想伸手推开那颗凑到近前来的龙脑壳。
这还怎么写!
悔不该带这小子玩考官游戏!
说不准不带他玩,他就不来殿试捣乱了。
得亏朱祐樘上前把好奇心旺盛的朱六岁给领走了,要不然文哥儿根本不能继续专心答题。
文哥儿把草稿写完,停下来就着汤啃起了皇宫大方供给给他们的馒头。他吃饱喝足歇了一会,才正襟危坐地认真誊写起要交上去的正卷。
考完这一场他们就彻底解放!
接下来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只能交给读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