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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儿见朱厚照一脸郁闷,忍不住抬手揉了把那蔫了吧唧的龙脑壳。
对朱厚照来说,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从成为皇太子那天起就要被不少人追着劝谏。
在马文升他们的角度看来,这并不是没事找事,而是希望培养出更有利于大明安稳的太子乃至于帝王。
他们生在帝王家,享受着一句话便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巨大权力,自然会有无数人宁愿自己被君王不喜也要前仆后继地上书规劝。
这些人之中兴许有不少想借此邀名获利的家伙,却也不能因此而认为他们一个两个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若是朝野上下无人敢再直言进谏,满朝都是只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家伙,那才是亡国之兆!
只是朱厚照年纪还小,很多事是很难跟他说清楚的,他只会记得有人这不让他干那也不让他干。
文哥儿只能唉声叹气地说道:“马尚书是干御史出身的,多劝谏几句很正常。”
文哥儿还给朱厚照举了个例子,说你看看你父皇吧,从登基起不仅被马文升劝谏过,还被王恕、刘健他们劝谏过,甚至连在成化年间屁都不放一个的刘吉都能追着他劝来劝去,你要是不听,他们就上表说“臣老啦说话没人听啦陛下您放我回老家种地去吧”。
朱厚照听得睁圆了眼。
都已经能想象一群小老头儿围着他父皇骂得唾沫横飞的画面了!
朱厚照越想越不乐意了,满脸愤愤地说道:“换成孤的话,就让他们直接回家去!”
文哥儿:
你小子有点不按理出牌啊,开始为谢迁他们担心了。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那我以后想回老家种地的时候,一定对殿下多多进谏,谏得殿下把我撵回余姚去。“
朱厚照闻言眼睛又更睁大了一些。
他气呼呼地宣布:“孤才不让你如意,孤到时就让你待在京师哪都不能去,天天让人给你安排干不完的活儿!"
文哥儿:
谢谢,有被威胁到。
师徒俩相互伤害了一番,傍晚朱厚照还去对他父皇好生嘘寒问暖了半天。
弄得朱祐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毕竟朱厚照这小子每次对他嘘寒问暖,都是学文哥儿激励王华那样希望他能积极干活、努力成为带领大明走向辉煌的一代明君。
这次朱厚照却是破天荒地只让他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这是什么?这是难得的纯粹的孝心!
朱祐樘觉得有些纳罕,派人去东宫问了问才知道朱厚照和文哥儿讨论过大臣进谏的事,估摸着这小子是心疼他曾被轮番劝谏。他有些哭笑不得,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的夜色。
对于大臣们的进谏,他有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听,每每看到王恕他们的请辞奏疏也会忍不住生出点“既然不想干了那就滚回家去”的愤怒。
他刚登基时才十几岁,根本不知道满朝文武该信谁。
一度觉得谁都不太可靠。
也许身为帝王本来就不该相信任何人。
京师的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入了六月,暑气蒸人,路上行人都少了,赵九成也要去鸿胪寺供职,这位浙江棋手带来的热闹也逐渐少有人提及。
连文哥儿都不太受得了这样的暑热,每天都要抱着吊在井里冰镇过的饮子吨吨吨地喝,才能继续为《本草》奔走。
一时间不仅家里的井、翰林院的井、太医院的井、詹事府的井以及东宫的井,统统都冰着他要吃的瓜果以及饮子,尤其是格外解暑的酸梅汤!
杨廷和拿到片他切开来分吃的西瓜,忍不住调侃道:“你的俸禄莫不是都拿来买这些瓜果饮子了?”
文哥儿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身上的官服都是大伙送的,我买点瓜果饮子大家一起吃怎么了?实在不行,我休沐日去摆摊卖草莓辣椒,也能回点本!”
这几年辣椒和草莓虽已经推广开,市面上却还是十分紧俏,家里种了的大多都先紧着自家吃,只有自己舍不得尝的农户们才会拿出来卖。
京师达官贵人这么多,市场大得很,这玩意还是很稀罕的!
说到底还是从小到大都没太为钱困扰过,所以文哥儿花起钱来还真不怎么节省,基本是有多少便花多少、想怎么花便怎么花。
真正的勇士,勇于花光每一文刚到手的俸禄!
下次缺钱,下次再说,下次一定好好攒。
杨廷和见他这般态度,笑着说道:“得亏你们浙江人不能入户部,不然你能把国库给花光。”
文哥儿没听说过这个规定,追问杨廷和为啥不能入。
这又是一条洪武年间延续下来的规定,所有户部官员不得选用浙江、江西以及苏松人!
这些地方吧,当初要么被张士诚占据,要么被陈友谅占据,地方乡绅源源不断地给他们输血,以至于朱元璋打天下啃得最艰难的就是这江东与江西。
后来朱元璋正式登基了,便怒而给这些地方征收重赋,顺便下令表示这些地方的人不允许入户部为官!
本来到了洪武后期以及建文年间,这一禁令已经略有放松,结果朱棣“靖难”后为了表示自己才是正统,凡是他侄子建文帝改掉的玩意他都坚决恢复祖制。
这“国策”便延续了一百多年。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往事。
老朱可真是有仇必报啊!
记仇jpg
幸亏户部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
都聊到这事儿了,文哥儿顺势追问起杨廷和来:“那御史要有什么要求?”
他还是最惦记着怎么才能当巡按御史!
杨廷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文哥儿被杨廷和看得心里毛毛的,忙追问道:“难道当御史的要求特别多?”
杨廷和笑道:“是挺多的,能力与品行便不说了,都是要都察院仔细考察的。单论这年龄,选的也是年富力强而稳重老成的,少说也得三十岁吧。”
文哥儿瞳孔一震。
三十岁!他还差二十一年!
见文哥儿一脸震惊,杨廷和娓娓说道:“还有一点就是,如果父兄任在京三品大臣的,不能当科道言事官。也就是说如果你爹和你兄长到时候已经是三品官了,你便不能去当御史了!”
这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你说你本人是做决定的,又提拔家中子侄做监督的,想做什么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当言官不再是朝廷与百姓的喉舌,而是深陷党争沦为博弈工具,那么他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杨廷和笑看着文哥儿:“何况你这六品的翰林修撰到时至少都已经改任两回了,光论品秩也没法再去当七品的监察御史吧?”
杨廷和这番话对文哥儿来说简直晴天霹雳。
简直等同于从各个角度否决了他转职御史的可能性!
梦想!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惊闻此噩耗,文哥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其实下场应试前他也知道考上状元后品秩会比巡按御史高,只是一进考场就肯定得尽力而为,总不可能在那种节骨眼上想办法控分吧?他也不是个控分高手啊,当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考成啥样来着!
后来授了官以后他便直接上岗了,想到自己少说也要在这个岗位上干个九年,他也就没有太早考虑未来给自己谋差遣的事。
现在听杨廷和这么一分析,他才猛地发现自己的御史之路基本算是断绝了。
毕竟他爹现在已经是五品官,再干个十几二十年,只要不犯大错的话怎么说都该混个三品了吧?
哪怕到时候他爹告老还乡退休养老去了,还有他哥这个准圣人在!
堂堂圣人王阳明怎么可能连三品官都混不到,不可能的!
可见他一点机会都没有啦!
到那时候,都察院门口一准会贴个条子:王小文禁止进入!
怎会如此!
不可思议!
很多人都注意到,平时活力充沛的文哥儿一整天都蔫答答的,看起来宛如受了什么重创。
王华察觉儿子不对头,找过去关心了几句,才知晓他是因为以后当不了御史而郁闷。
王华十分了解自家儿子的志向,见他这副模样便宽慰道:“不是还有提学官吗?”
他还给文哥儿分析了一下,说提学官一般由按察副使兼任,这官可不仅能管学政,还可以负责兵备、巡海、驿传、屯田等方方面面的事务,很能消耗他过分旺盛的精力以及满足他到处巡察的愿望。
不怕没活可干,只怕你不想干活!
文哥儿:?????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想干活。
经过亲爹的一番安慰,文哥儿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下。
因为早前对御史这条路线的失算,文哥儿很是警惕地询问王华:“这个按察副使什么的,没有御史那样的限制吧?比如您或者大哥当了三品官我就不能当之类的。”
王华慢悠悠地笑道:“那倒是没有,顶多只是不能回浙江当而已。”
文哥儿松了口气。
王华补充了一句:“不过按察副使是正四品的官,得等你升到正四品才有机会争取。”
文哥儿:“…………”
您可真是看得起我!!!
按照一次升一两等的规律来看,他这个从六品的官要跟他爹一样升到从五品得耗个九年,再到从四品便得十八年了,何况还是正四品?
熬资历可不容易!
王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不就是体现你早早下场应试的好处来了吗?你看看别的提学官都是四五十岁才能当的,你说不准三十出头就能当上了。”
文哥儿怀疑他爹正试图洗脑他、让他认为九岁开始当社畜是一件很棒的事。
王华摆出一副慈父面孔谆谆善诱:“在那之前你可得好好表现才行,不仅手头的活要好好干,学问也不能落下。要不然你到时怎么当提学官去?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文哥儿:“…………”
这破官,不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