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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事情不多,文哥儿每天没事就和朱厚照切磋两局,弄得朱祐樘偶尔看他时的眼神都不太对头。
大概是被间接赢了太多次的缘故。
朱厚照也不太相信自己赢不了,整天追着文哥儿问他到底有什么诀窍。
文哥儿便对他说,可能需要一点理学思维,就是数理化之类的,最后还会去把李燿学通了的关学教材拿给他自己琢磨去。
朱厚照没跟着文哥儿去西北,自然没听说过文哥儿沿途给王九思他们展示的各种小实验,是以只知道文哥儿收了个关学弟子,却没弄明白关学(特指王派关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拿着新得的书开始研究起来,接着就开始琢磨怎么对着书搞东搞西。
李燿这个师弟时常被他召入东宫展示一些关学实验。
有张老道在,李燿连蒸馏器皿都有了,各种实验仪器更是不在话下。
比起文哥儿一开始只能拿到什么就用什么演示的条件可强多了。
文哥儿有时在场就着茶点指点一二,有时自顾自忙《大明会典》的修纂工作去,倒是没强行给朱厚照灌输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说话,全看朱厚照自己有没有兴致学下去。
朱厚照仿佛看到了一片新天地。
这个关学可太有意思了!
早前他小先生怎么不教他呢!
文哥儿:无他,怕被言官喷。
数学物理化学对这个时代的许多人来说都是旁枝末节的东西,哪怕做出什么成效来也属于“奇技淫巧”,根本不值得称道。
要不是担心朱厚照再来捋起袖子卷《大明会典》项目组,文哥儿也不会想方设法忽悠他去干点别的。
反正这小子精力旺盛,多学几个科目算什么?
聪明脑壳就该多用用,以后才不容易被人坑!
一想到聪明脑壳,文哥儿又想到了他师弟杨慎。杨慎回老家后不仅把他爹教的《易》倒背如流,还仿照唐人旧作即兴创作了一篇《吊古战场文》,他爹和他叔读了都说好!
甚至还抄了一份送给他们鉴赏(主要送给李东阳这个当老师的人看,然后李东阳直接开了个鉴赏会)。
都学得这样好了,出孝期以后难道不该下场把乡试考了吗?!
文哥儿麻溜回家给杨慎写信,以师兄的口吻对杨慎谆谆教诲:早考早好,早点考上咱一起建设美好大明!
末了还附上自己近期整理出的海量模拟题。
这么厚的“信”送起来可能有点慢,不过距离杨廷和守制结束还得两年半,路上就算耽搁一两个月也没差,只要送到就行了。
文哥儿敦促完自家师弟积极备考没几天,詹事府又有人告假归乡,是他们左右春坊的上司之一王鏊。他以很久没回家看过老父亲为由,请假回苏州省亲。
这年头的省亲算上路上花费的时间,少说也得去个半年。
大家都很珍惜这个假期,每次到了有机会休假的日子就会掐着点告假回家去。
朝廷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也会批假,就是你至少得先干个六年才许走。
干六年休半年,算下来也挺划算的(前提是家里真的还有老人要回去尽孝)。文哥儿连夜研究省亲要求,赫然发现自己离超长假期还远得很。
不仅如此,詹事府少了个王鏊,他们的轮值频率又增加了!对于王鏊和杨廷和他们这个层次的官员来说,不管是回乡省亲还是守制,岗位一般都会为他们留着,方便他们回来官复原职。
在那之前其他人多干点活就得了。
王·其他人·小文:“…………”
资历他最浅,年纪他最小,活肯定也是他们这些年轻人来干。总不能让他五十多岁的老父亲天天加班吧?
幸好,他还有搭档费卷卷。
有个卷王在身边,做起事来安全感十足,完全不怕干不完!
问题不大,又不是没试过一个人肩挑好几件活儿!
认清现实归认清现实,文哥儿还是跟谢豆他们吐槽几句。
谢豆听在耳里,回头给杨慎写信竹筒倒豆豆全给说了。
年纪小的人早早入仕途,就是干活的命!
文哥儿真惨!
过了两天才不小心得知谢豆信中内容的文哥儿:“…………”
要不是信都送出去了,他一定要让谢豆重写一遍。有你这么拆台的吗?我刚鼓励杨小慎快点下场,你就在信里说考上了要加班!
再跟谢豆豆说这些,他就是猪!
王鏊这边还没出发,徐溥也正式递了辞呈。他已经七十岁了,自从丘濬他们选择了退休,他也屡次上书要求返乡。活到他们这个年纪,总是想趁着还能走动归家去的,要不然有个什么好歹恐怕就回不去了。
首辅要致仕不是小事,朱祐樘已经慰留了徐溥好几次。现在实在留不住了,连像丘濬他们这样住在京师当场外顾问都劝不下来,朱祐樘也只能安排刘健逐步接手徐溥的工作。
新首辅就是刘健无疑了。
刘健、谢迁、李东阳都是东宫旧人,只是谢迁和李东阳资历尚浅,还是刘健比较稳重可靠。
苏州离宜兴不远,王鏊便顺便多留了几日准备送徐溥归乡。
徐溥作为正儿八经的四朝老臣,乃是宪宗皇帝还在东宫时的班底,风评一直不错。得知他要归乡去,自然有许多人前去相送。
文哥儿也受过徐溥几次照顾,也登门去向徐溥话别,说是等他下去回江南,一定要去宜兴拜访他老人家,尝尝那香喷喷的葱油饼、甜滋滋的小酥糖,还有地道的太湖三鲜和阳羡紫笋!
阳羡紫笋可不是笋,是超好喝的阳羡茶!
徐溥哈哈直笑,说道:“你倒是记得比我这个宜兴人牢。好好好,等你来了,我请你尝个遍。”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道:“我听说宜兴还盛产紫砂,有当地金沙寺僧尤其擅做紫砂壶,到时我要去看看!”
就文哥儿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连吴宽他们这些吴人手头都没有一把号称“爱茶人士手头都应该有一把”的紫砂壶,可见眼下还没到这种风雅茶具盛行的时期。
文哥儿还和徐溥聊起了这种“紫泥”的历史,说是宋朝的时候就很有人爱用来作茶盏了,比如北宋的梅尧臣就写过“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
这首诗背后的故事就更有趣了,说的是蔡襄蔡君谟去了福建,大力发展当地经济,比如有名的小龙团茶就是他大力推广开的。
他到了当地后不仅亲自学着制茶,还把当地好茶寄给京师的亲朋好友鉴赏(比如宰相杜衍),宰相杜衍又组织亲朋好友寄茶。
宰相杜衍的朋友圈如下:欧阳修,梅尧臣,曾巩等等。
有这么多著名人物共同推荐,蔡襄自己也卖力和诗推广,自然让福建茶叶又达到一个新高峰!
人家蔡襄是怎么吹嘘来着,写的是“鲜明香色凝云液,清彻神情敌露华”,一听就贼拉好喝!
咱的地方官也要蔡襄兢兢业业的带货精神啊!
要是能推广出一件名品,当地百姓的子孙后代兴许都有了养家糊口、发家致富的新行当!
徐溥听着文哥儿洋洋洒洒地说起自己的看法,笑着说道:“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只不过这里头的‘紫泥’可不是我们宜兴的紫砂。”
他给文哥儿解释了一下,古时御用之物多用武都紫泥来泥封,所以梅尧臣诗里的“紫泥新品”指的是这茶乃是贡品。
文哥儿没想到居然是这样解释的,讷讷说道:“是小子想当然了。”
这诗又是“紫泥新品”又是“吴中内史”的,他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宜兴紫砂。
见文哥儿很有些惭愧,徐溥笑着安抚:“你读了这么多书,还有这么多新想法,已经远胜于许多人了。”
小小年纪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还得了?
那简直都不算是人了,是真的仙童下凡!
徐溥道:“等我回了宜兴,一定去金沙寺看看有没有你说的紫砂壶,有的话让人给你捎一个。”
文哥儿道:“岂能让您劳累!”
徐溥笑道:“我也想去到处走走,看看家乡的变故。”
文哥儿闻言忍不住问起徐溥的想法,人老的真的很想回家乡去吗?他是很想把老丘留在京师的,可看着徐溥满七十岁就开始申请退休,坚决不多干一年,瞧着也很舒心。
如果有人拦着不让他出去外面玩耍,他会很难过的。
徐溥一听文哥儿那纠结的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温煦地说道:“若我还有放不下的事,定然是不会回去的。可朝中有你们这么多年轻人在,我如今又老迈多病处理不了多少政事,自然便想回故土瞧瞧。”
文哥儿道:“七十岁也不老,您看石渠学士他都八十二了,一顿饭吃得比我还多!”
徐溥闻言不由想起了王恕那个“大胃王”的绰号,乐道:“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太一样,他们愿意留下便是因为京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或更重要的人。”
像丘濬那样一离家就是四十几年,家中估摸着已经没什么认识的人了,还不如跟着儿子在京中养老。他长子不是荫了个中书舍人吗?虽然没有进士出身,好歹也算是有了个差使在身。
他真要回琼州去,儿孙不免也要跟回去尽孝,来回折腾反而耽误事。
何况京师还有文哥儿这个丘濬亲自看着长大的小神童,他哪里舍得走?
听徐溥这么一开导,文哥儿便不再琢磨这事儿,开开心心地别过徐溥到别处玩耍去。
相比朝堂上下送别的送别、烧热灶的烧热灶,朱厚照对朝中这些人员变动却是不甚在意,他唯一关注的是王鏊要休半年省亲假,接下来文哥儿当值的日子又又又增加了!
朱厚照带着他家小羊屁颠屁颠去找又又又当值的文哥儿,脸上洋溢着“啦啦啦你又加班啦”的喜悦。
小羊很应景地跟着咩咩叫,似乎和它家铲屎官朱厚照一样快活。
文哥儿:“…………”
可恶,自古老板都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