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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孩子结束话语,周遭一片寂静,黄皮婆婆站在原地,目光中注视着一老一少,孙世义低头不语,似乎在用一生积累的经验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你是佛?”
“哈哈哈哈,一切有情皆可成佛,至于是不是人的模样,何必纠结于名相?但我的确不知道自己该算个什么,我来自彘花树,供养它的有活人、死人和虫子,它们共同生成了我,您说,我算什么?”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活死人?”
“尘归尘、土归土,但不是杀戮,而是自然的终结。”
“那神仙本人呢?”
孩子诚恳地看着孙世义,摇摇头道。
“她已经很虚弱,我能感觉到生炁的凋零,正如彘花树最后的绽放,它不是因为我的降生而洒下花朵,而是即将凋零前的挣扎。“
孙世义冷冷地在孩子脸上注视着,那双眼睛透着怀疑,却夹杂着胜利者的蔑然,终于,他沉默地走向祭司,俩人耳语几句,孙世义却浑身一颤,恶狠狠地指了指祭司,头也不回地上了马。
“晨英,今日一别,恐怕不会再见,老朽只愿你记得曾经的那份情谊,告辞!”
说罢,祭司躬身作揖,竟许久才直起身子,他将手中的鬼头法器交给几个家丁,目送他们追了上去,这才转身看着一脸不解的众人。
“孙老爷已经离开,从此,会仙谷的事情,与孙家无关,给我杀!”
此话一出,那些打手丝毫不犹豫,再次举刀向着活死人砍去,周云生大喊一声,周三儿带着人马直冲而去,双方刀斧相接,瞬间血溅肉飞。
那孩子眼见突发之事,惊诧地毫无准备,只是看到一个个头颅落地,韩福临快步护在黄皮婆婆身前,却被老人家一把推开,指着祭司破口大骂。
“你到底何人?主家难道允许你如此而为?”
“黄晨英,当年的十二个妖怪如何被诛,你难道不知道吗?”
“当然,老生虽不在场,但也知道原委,孙家和我师父下的死手,与你何干?”
“那你可知为何你师父力荐你来守护会仙谷?”
黄皮婆婆一时语塞,却听到那边嘲笑着说道。
“当时,你不足二十,论技艺招法远不及师兄张弥勒,若再加上那份子好奇和泼辣,恐怕忠心二字也算不得执着吧?所以,你真觉得你师父放心让你在此生根?”
“哼哼,你师父本就等着你恢复会仙谷,但不是如此这般,反被秋墨灵洗了脑袋,而是让你利用她的愤怒与同为女人的怜悯,重新养成彘花树!”
“然后呢?”
“听话则留,不忠则杀,可惜咯,你师父命中没有那个福报,所以,他也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算盘,最后,你师兄只知道你死在了西域的圣湖,就连会仙谷,你师父都没有告诉他一个字!”
黄皮婆婆闻听一愣,随即冷笑指指韩福临背后的包裹。
“难道就为了彘花树结出的果实?”
“没错,那些肉质的人丹,代表各个器官的凝结,因为只有彘花树才能打破人类生长的规则,融入虫豸的断裂状态,若是食用那些果实,等于再次获得新生,你说,对于临近百岁、大限将至的你师父而言,是不是诱惑无比呢?”
“一派胡言!师父岂是一心长生之人?”
“哈哈哈哈,人啊,就算一代宗师又如何,内心的阴暗只会随着死亡的临近越来越巨大,那种时刻笼罩的恐惧谁能承受?”
“我师父早已证悟,怎会留恋这身臭皮囊?”
“亲见实相,证悟阿赖耶识,得见大道的恒常,多么诱人的成就啊,可是,你相信他实现了吗?那种替天行道的偏执和视妖魔如仇雠的狂妄,能见众生平等吗?能见因果不虚吗?哼哼,黄晨英,那个在你心中伟岸无比的师父,如今让你感觉如何?你问问身边那个小子,他可从张弥勒口中听到过一分关于自己师父的讲述?”
黄晨英吃惊地看着韩福临,却只得到无奈的摇头,的确,张弥勒的法脉就像一个迷,从未说过任何缘起。
“那你如何得知?”
“嘿嘿,你师父的法脉来源何处?”
可是,黄皮婆婆却显得极其尴尬,咬着牙不肯回答。
“很丢人吗?的确,内丹修为早已化神还虚,五雷诀一出犹如天神下凡,却常念因果口说佛经,任谁都以为是佛道相融的大德法脉,可是,谁又知道,巫蛊养鬼之道更是炉火纯青,这些真正的阴暗,都来源于鬼头傩神派,对了,韩福临,这还要感谢你的高祖韩尚生,否则,如今的傩教不会向往光明,我们也不会真如蛆虫一样苟延残喘!“
韩福临一听,诧异地看着黄皮婆婆,可是,对方也同样摇摇头,这时,就看到那人缓缓将面具摘下,随手扔在地上,原来,当初韩福临就觉得奇怪,为何此人的面具除了双眼镂空,口鼻有缝,再无其它装饰,现在一瞧,竟然纹路雕琢全在内面。
而此人的面容,就是一张鬼脸,毫无眼睑,珠子混着血丝兀自瞪着,两个颧骨就像肉瘤挤成两团,嘴角长长地裂向耳后,整个脸上布满了厚厚的伤疤。
“这个面具是个模子?用来雕刻你的鬼脸?“
周云生一脸鄙夷,眼瞧着还在诧异的韩福临,乐呵呵地调侃道。
“愚昧,傩教黔面之术,古之就有,特别是百越地界尤盛,怎么,难道时至今日,你们还相信,雕琢成神祗的模样,可以得到庇佑,获得神力?”
“嘿嘿,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老夫先取了你的性命!”
“放你娘的屁!”
一声臭骂,韩福临和周云生齐齐举刀冲向祭司,那些打手此刻早就与周家人马缠打在一起,周三儿在人群中穿插奔跑,就看到季子康像只大老鼠一般钻来钻去,身旁的吴老六挥舞着钢刀保护在侧,俩人遥遥点头,赶紧帮着活死人将绳索解开,可是,心里却一阵纳闷儿,那孩子的表现俨然神佛转世,难道丝毫神通都没有吗?
但那些活死人却一脸虔诚,似乎遇到了最崇敬的领袖,纷纷迈开步伐缓慢走去,黄皮婆婆摇摇头走向孩子,轻轻摸着他的脑袋柔声说道。
“为何不控制他们的变化,你拥有独一无二的能力,就算祭司的音律再起,也不用担心。”
可是,孩子只是摇摇脑袋,低头看看刀伤入骨的刘昭慧和周宪怀,抬头充满期望地看向周云生。
但那个祭司却毫不畏惧眼前的变故,甚至周云生和韩福临快到近前儿,才后撤几步,取出一个皮囊,用力一扯,就像一个罩子扣在了胸前的小鼓上,突然,他冷冷一笑,双手再次拍打鼓面,阵阵节奏低沉响起,韩福临紧张地看向后方,却发现活死人们丝毫没有变化。
可是,那些打手们却突然身躯一震,就像中邪一般双眼混浊,裸露在外的肌肉开始痉挛,满脸的青筋条条爆起,双臂痛苦地向后撇着。
突然,他们就像怪物一般肌肉耸起,浑身的力道和速度陡然增加,眼神冷淡地稍稍环视,一个跃起就扑杀过去,几招过后,周家人已经渐渐支撑不住,几人合围也难以占到便宜,周三儿赶紧带着吴老六冲入战阵,却看到周云生和韩福临已经进退两难。
他俩原本打算直接诛杀那个祭司,不想两个怪物飞冲过来挡在面前,几刀上去,发现对方躲避轻盈,自己却稍露破绽,身上便猛中一拳,短短功夫,已经见红挂彩,可是,退路却被彻底隔断。
“老六,你他妈的还不放枪!”
“不行啊,速度太快,根本打不着!”
“笨蛋!擒贼先擒王!”
“做不到!穿不过去!”
周云生一顿发火,却发现无济于事,那个祭司就像排兵布阵的大帅,已经将战场切分成三个区域,不单他俩前后受敌,周家人全部在中心死斗,黄皮婆婆那边也被从后面抄了底。
“怎么办?我快不行了,这俩家伙下手太重,妈的,要是你家的人再扛不住,后面的一回头,咱俩就完了!”
“我哪有办法,老六有枪却过不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轰的一声,周云生的背部狠狠被怒锤一下,眼前一黑鲜血顿出,刚一着地,那怪物飞身跃起,单膝曲腿就直冲腰部落下,韩福临一个机灵,蹲身躲开一拳,双脚蹬地扑了过去,可是,后面那个速度更快,眨眼的瞬间根本不跳,疾步奔来,单手抓住韩福临的小腿,顺势向下一送,正正压到周云生身上,还不待他回神,上面的膝盖已经砸了下来,韩福临只感到内脏一阵碎裂,顿时不省人事。
“福临!”
“东家!”
周三儿怒吼一声,带着周家人发疯似地冲锋过去,吴老六和季子康满头大汗乱开一通,突然,众人的身后竟传来一阵诡异的尖笑,就像最奸诈的小人躲在黑暗中放肆地庆贺,一股股恶心的涌动在胃里翻滚。
季子康回头一看,那孩子竟正正地站在那里,低头凝视着眼前的活死人,突然,他抬眼瞪来,眉毛怒皱,压着眼珠子满是火气,嘴角一咧,双手指出,就看到活死人们四肢一横,转身冲向那些怪物。
这一变故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局势却并没有逆转,那些怪物们依旧冷淡地扫视一圈,毫无顾忌大开杀戒,可是,黄皮婆婆却高声喊道。
“周三儿、老六,借着坐骑去救人!”
说罢,两个活死人从人群中窜出,季子康一个动作,周三儿接住火枪,和吴老六翻身跨上,顿时眼前的事物犹如飞鸟划过,耳边冷风嗖嗖,身形左右晃动,躲开面前的一个个怪物,眼看着就冲到了周云生那里。
这时,守护祭司的怪物猛地行动,直接朝着俩人扑来,可是,下面的活死人躬身一停,双手撑地而起,用胸膛正正挡住了攻击,就听到一阵骨骼碎裂的声响,周三儿和吴老六借势翻身,落地一滚,两枪齐发,那祭司也是敏捷,仰面一倒,正要打个时间差,却不想这俩家伙直接举起枪托发泄怒火。
这下,祭司终于没有后招,手鼓碎裂,那些怪物们就像断了弦的音符,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身躯慢慢萎缩,终于回到了常人的模样。
“给我杀!”
周三儿一声令下,众人怒火咆哮,转眼屠杀开始,可是,活死人们却恢复了神志回到孩子身边。
小家伙似乎想要劝说,却被黄皮婆婆死死按住,她高声喊道。
“看看脑后的脊柱,劈开检查,是不是多了一节骨头?”
“那是什么?”
“这都是从小被养育的骨孩儿,只听从敲鼓的人,而那个鼓面,就是他们母亲的子宫,这是鬼头傩神的法门,我听师父说过,但不知详情。”
正说着,周云生和韩福临被抬了过来,祭司此刻已经奄奄一息,黄皮婆婆伸手一查,俩人的胸腹,骨碎脏破,凶多吉少,周三儿和吴老六双膝跪地,重重磕头,却看到黄皮婆婆稍一思考,突然指着季子康。
“还不把你们偷来的果实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