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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忆忧烟波之蝴蝶茧“顾盼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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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唤蘅姑娘。”常集轻声唤道。

    唤蘅微微扭过头,凤尾眼神颤巍巍地迎上去,可是唤蘅那漂亮密集的睫毛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并未朝她的方向斜一下。

    她背叛了她,或许准确地说是在她身旁隐藏了那么久。她想过千遍:当这样的时刻来临,该以什么样的面孔去给她一个交代。

    刚刚听到叶轻飘被劫她对茱萸说的那番话,凤尾有些让人心疼的的羡慕,恍然间她有些责怪自己心眼太小,钻了牛角尖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再回到唤蘅对自己的态度上,从进入这个墓室她都一直当自己是空气,知道她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眼中,只是相伴二十多年,不知道这副平静美丽的面容背后,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这样做而心生丝毫的涟漪,哪怕是恨或怨?

    “你参透这其中的奥妙了?”常集问道。

    “当然没有,我连袅幽先祖的那些手札都读不懂。只不过我摸索到这里来是近两年的事,也就是说我找到的近来并未有所变动。”唤蘅说完眯了一下眼睛算是见面致意。

    唤蘅边走边数经过的棺材,同时对照左右墙壁上发光的石头。叶轻飘和茱萸就紧跟在凤尾和常集的后边。

    一路观察揣度唤蘅所留意的东西。叶轻飘发现每经过一次左右合起来的共十五盒棺材,改变第十六盒棺材本来摆放的位置走向,左右两边墙壁石头上发出的光就会各形成一道光束在棺材面上交汇并折返至墓顶。

    墓顶上按不同角度悬挂着一面面石镜,那光束到达石镜又返回一道光去到墙壁上本来不发光的石头上,这时就会出现一道符号,看那些符号的弯拐走向,估计和刚才外面墓碑上的同出一家。

    已经试了很多,试到大家都已经失去好奇心。终于,唤蘅在一块刚被顶上返回的光束照亮的石头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唤蘅轻轻抚着那些符号,似乎在揩拭上面的灰尘。

    “打开!”茱萸的情绪比刚才明显好很多,透露着一丝无法按捺的迫不及待。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茱萸,唤蘅右掌一伸随即呈爪状往后一抓,披在茱萸身上的黑斗篷就到了唤蘅手中。

    “你……”显然这很是出乎茱萸的意料,但同时也惊叹她的身手。

    “哼。”唤蘅从嘴角哼出一声轻佻,算是警告他能够让他劫持叶轻飘这么久,不是拿他没办法,而是没想收拾他。

    唤蘅单手在面前轻轻一抹,那件黑袍子就悬浮在空气里。她四指依次旋至拇指根处再顺着拇指方向往外弹出,只听到“刺啦”的一声响,一件狼毛滚边锦绣斗篷就裂成两块破布。

    茱萸的怒气还没化成怒斥,唤蘅已扬手把这两块布分别发配至左右墙壁两块发光的石头上。

    随着面前这块石头上光束的消失不见,以它为中心的上下左右四块石头和它一起同时向同一侧启动开成一道石门。

    站在门口就可以看到里面的珠光宝气。

    一点没让人失望也一点都没新意,和意想中的所有墓室无异。

    大家纷纷眼不看路脚下凭感觉摸了进去,除了那些光彩夺目的玉石宝器,更吸引眼球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帛画。

    画上画的是一位女子,旁侧书字:“吾女碎,吾爱碎!”

    一字双关意。

    看得出来这画的是唤蘅的母亲袁碎,而且这该是袁碎的父母送的陪葬品。

    说实话袁碎是真的长得一般,那么看来唤蘅的父亲应该长得很好看,唤蘅才会这么好看。

    而且再从茱萸的长相推测,他的母亲柳绫论姿色应该会甩袁碎很远。难怪那个方梧会变心!

    叶轻飘暗自在心里一番揣测。

    “为什么只有一副棺椁?”茱萸一句话把大家都从那幅画中叫回神来。

    的确,诺大的墓室只有那么一副棺椁,说好的合葬墓呢?

    茱萸很警觉地看着唤蘅,可是她没有理他,一只手轻轻地拂过棺椁的盖子表面。

    “难道……?”茱萸忽然想到:难道他们合用的是同一口棺木。这让他很是难过,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到死只求与他“死同穴”,可是现在……过了那么多年!

    茱萸一时间陷入自己的臆想里难以自拔,股股青筋犹如吹气的口袋撑起皮肉开始扭曲变色,汗如雨下、浑身颤抖,竟忘了手中还攥着叶轻飘的小命。叶轻飘那纤长细白的脖颈就快在他手中被捏爆。

    “放手,茱萸!”

    叶轻飘没有想过温文如玉、谦卑有礼的茱萸,骨子里原来积压着那么多无可宣泄的东西。此刻她喊不动,喘不了,就连挣扎也可能随时停止。绝望之际,听得唤蘅一声呐喊。她才觉茱萸被人攻击,自己就被一把甩到墓室的墙壁上,心脏都快被震得吐出来,好在脖子处总算轻松了。

    几口大气喘完,叶轻飘感觉舒服多了,恢复了管旁的其他事情的力气,这才发现四周早已混战成一片。

    眼下聚集在这个墓里的人个个是顶尖的高手,别说帮谁的问题了,叶轻飘想要插进去打的话恐怕连个缝都找不到。谁都没有固定的对手,和谁都在随时交手又随时卷到别的对手面前。

    想到茱萸在墓里两次失常的表现,叶轻飘愤怒于他竟对自己下狠手,但又对他心生怜悯。

    她在人群里去寻他的身影,好不容易找见他正跟常集送招接招,可是一个正在跟洛华打得起劲的“宿掩”打到他俩面前时,立马又互相交换了对手,然后视线被别的人挡住。

    一时间叶轻飘又想到唤蘅,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她会救自己,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她,很快又跟刚刚一样。

    “唉……他们这是在打着玩吗?”叶轻飘既担心有人受伤,又渴望能看到点胜负的苗头,毕竟凑不了热闹难道还不能看热闹了?不过只看几眼就大失所望,觉得没劲极了!

    短暂的松懈,以为他们会打很久。

    叶轻飘理解的是小打小闹也是和谐的一种。可,真是大意了!混战中凤尾渐渐开始边打边退,和每一个人敷衍两招就立马找到其他位置的同伴并把对手交出去。

    很快她的伙伴们就懂了她有别的意图,并且相互间达成共识,有意助她,此时打架成了一种掩饰和铺道,她很快被让到茱萸身边。

    这个凤尾爆发起来可真不是吹牛的,一个人横亘在两个对手和茱萸之间,三劈两盖就把那两个“宿掩”交到洛鸾手中,拉着茱萸三两步蹿到人群外。

    她松开拉住茱萸的手,立马转身双手中指互相勾住,两只手的小指和无名指跪向手心,拇指叩向这两个手指且指腹盖住指关节,两个食指尖相互挤压,形成犄角,口中念念有词。

    叶轻飘一时猜不到他们什么伎俩,只见从凤尾的心轮处升腾起一个水滴状的东西,和她衣裙一样的蓝色。那东西顺着她食指方向一直滑到指尖的地方,犹如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再一次,凤尾看向唤蘅,她还是没有看自己一眼。即便自己和茱萸就在同一方向甚至就要对她不利,可她眼中没有她,从来她都看不上她。

    此刻唤蘅两手在胸前一挥,提袖奔着茱萸方向而来,翻飞的裙裾形成滚滚波涛。

    凤尾妩媚的面孔上明明写满了失落,却又透露着“放心了”。

    她凤眼眼尾往斜上一翘,双手如同一把匕首自心口前朝人群一抛,那颗水滴状的东西到达人群立刻变大形成一颗蓝色缥缈的透明茧子将众人困在其中。

    “别怕,妥妥的!”凤尾看着茱萸,犹如相依多年的亲人,又如同同一个人的阴阳两面。

    刚刚的“恶”战为茱萸争取了平复情绪的时间,这时候的他视周遭如同不存在,两人走至棺椁旁准备开棺。

    背手而立的唤蘅再无法淡定,在茧内朝前一步伸手碰向茧壁,似有弹性唯独戳不破。

    不需要高超的技术,开棺方式很简单。

    本来是要救常集的,可是他现在被困,反而应该会是安全的,叶轻飘下不了决心去阻止茱萸,因为她知道换成是她或许会是一样的选择,况且现在自己不就是在做着类似的事情么。

    “有些事情冥冥中早已有答案在前头等待”,叶轻飘此时想起六四说过的一句话。

    安静的墓室里回荡着棺盖往外挪动的声音——

    凤尾和茱萸朝半开的棺椁里看了一会儿,两人对视一眼,合力把棺盖端到地上,看得出来单是那个棺盖就很重。

    随着棺盖被彻底打开,大家都看到里面还有一口内棺,仅是图纹雕刻就比外面那个更细腻讲究。

    已经到了这一步,茱萸看上去似乎胆怯了,悬着的手一直无法下去。他紧紧闭上双眼深呼吸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眉心一路滑到鼻尖。

    再次睁开眼时,茱萸的瞳孔放大了很多倍,那些刚刚的胆怯好像全部换成了激动,攥紧了的拳头再伸开往下时颤抖不已。

    两人眼神中统一过节奏,同时将手搭在四角上……

    墓室里静极了,下一刻这个棺椁就会被完全打开。此刻双方是敌非敌,所有眼睛都更关心那个盖子的下面。

    屏住呼吸。

    然而……

    “咔嗒”一声空响后,只见凤尾如同一件衣服般铺向对面的茱萸——

    一声闷哼落下,凤尾的身体犹如一滩蓝色的泥瘫软在茱萸身上。穿过她的肩膀,零散的乱发下露出来的是茱萸惊恐的脸!

    恐怕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棺材中藏有机关。

    可是大家很快发现并不是,至少凤尾身上那柄落瑛刺不是来自于棺材……

    “以爱冠名!活着的时候你母亲可以抢别人的男人,死了你可以替她掘墓抢尸,茱萸,这会不会欺人太甚?”

    唤蘅低沉的声音颤抖着,两汪泪水包裹着两颗黑眼珠在眼眶里摇曳,眉边突然冒出的青筋也凸显得十分吓人。

    她忍得很是辛苦,刚飞出落瑛刺的双手一前一后还在胸前紧紧绷住。

    在桑榆的传奇里,唤蘅是冷漠无情的绝色女子,横扫四方的忆忧阁当家女掌门,雷厉风行的桑榆辅政者。

    然而此刻,这些她都不是。

    多年以来一点点查明的真相层积于心,此时此刻都变成了委屈和无奈。

    然而这一切的委屈无奈都源自于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并不爱她心中那个被称作母亲的女人。

    就凭这一点,她和她的母亲就变得连出手维护自身都没了理由,任凭别人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到头来人家还要带着一副弱者的尊容。

    论理由,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爱”更无懈可击、冠冕堂皇?

    “你怎么……?”凤尾嘴角一滩蓝色的液体,手指着已经从那个蓝色茧里出来的唤蘅说道。

    只那么一瞬,唤蘅有女儿的柔情。现在她又仿佛榔头棒子般立在那里。

    “你早想到有一天需要这样困住我和我的帮手,所以苦练了那个你以为牢不可破的蝴蝶茧‘顾盼流连’。可我也能打造专门对付它的‘落瑛刺’,在我身边那么久,你没查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呵呵!”凤尾惨笑着在茱萸怀里挣扎着坐直了些:“如果时光倒转,我多希望对你的了解从始至终都用的是‘查’!可惜我把自己的心放得离你太近了些。”

    这些话似乎很是费神,她刚说完嘴边就涌出一大堆绿蓝色的液体直接奔涌到颈窝里。

    “凤尾……”茱萸伸手去揩拭那些蓝色的东西,却反倒抹了她一脸。

    “唤蘅,你救她!”叶轻飘很是吃惊,茱萸会这样直冲冲地讲话,也分不清是命令还是请求。

    这倒是真的出乎唤蘅的意料,她眯着眼看着茱萸,一时间让人很难揣摩她的意思。

    “她活着我去死!本来你想杀的就是我。”请求或命令无望,茱萸改为交换。

    “谢谢你,公子……不过,不要求她!”

    凤尾惨笑着抬起颤巍巍的手去触碰茱萸的下巴,用无力的声音说道:“那年我还是一只小蝴蝶,风尘仆仆,漂洋过海,只为可以多活几天,因为我想要美美地在更多的人面前飞舞。得偿所愿!在弥留之际我分享到了七姊妹吸收的百花灵气,暂时封存了生命的最后一缕气息。你的母亲和父亲让我在垂死边沿活了过来,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她说完后又吃力地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唤蘅,我一直想这么叫你,不仅因为你母亲的血给了我人的生命……”

    “咳咳咳……”一大堆绿蓝色的更加浓稠的东西从凤尾口中大口汩涌出来。她的表情痛苦万分,一只手紧紧捂住脏腑所在,可是似乎捂哪里都嫌手小。

    短暂的调息后,凤尾仍剧烈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仅因为你母亲给了我人的生命,更因为我曾日夜目睹方梧和柳绫一家三口的人间温暖,心生向往。后来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每天在背后看你比看我自己都多,我的这份向往逐渐寄托到了你的身上。我希望可以和你挨得近些,像老阁主那样叫你唤蘅……我以为不停朝你走,总是能走到你身边。可是后来我明白不仅因为你是阁主,更因为你是唤蘅。唤蘅从不朝后看,又怎会看得见只敢在身后注视的我?抱歉,一直活得小心翼翼,我以为大胆地背叛,你会注意到我所想,会有喜怒哀乐地看我一眼!”

    往日里凤尾白皙的脸上此刻渐渐透着蓝,她似乎再没力气多说什么,手渐渐顺着茱萸的胸前滑落。

    “你的手?”惊恐万分,茱萸本想拉住她滑落的手,不想握住的却是一手的湿润粘稠。

    他定睛一看,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绿蓝色早已将她的手、手臂包裹个严实。

    而随着那些蓝色东西的增多,茱萸手中握到的凤尾的手也似乎在渐渐变小变细变没。

    “你快救他呀!”茱萸朝着唤蘅狂吼。

    “茱萸……她不会的……”凤尾的脸也已从里往外渗透着一颗颗绿蓝色的水珠,说话声只剩下了微弱的气流声,刚刚的那些疼痛现在也不知是没了知觉还是没了反应的气力。

    凤尾拼了命朝着唤蘅抬起另一只手,举得并不高的手往下哗哗坠落着绿蓝色稠乎乎的东西:“你说得没错,要破‘顾盼流连’需要落瑛刺,可是制作落瑛刺的落瑛木也是灵蝶的克星。我知道!依你对你自己的苛刻,必定不会轻饶背叛你的我。只是我没想到,当我以挑战你的底线来让你多了解我一点的同时,你也为我准备了落瑛刺……不管怎们说我还是成功引起你的注意了,挺好!”

    凤尾说着,眼角流淌出两行蓝色的眼泪,汇入到她那满脸的绿蓝色里,分不清哪是泪哪是血肉。

    “……呵……呵……好痛……好冷……好……冷……冷……”唤蘅已经看不到轮廓的手突然挣扎着抬起,紧紧拽握着茱萸胸前的衣服,可是很快就精疲力竭,手无力地搭在茱萸身上,微弱的气息拂在茱萸耳畔:“……家乡冷,可我想回去了,可……可是,我的翅膀,呜呜……”

    起先还看得见凤尾流泪的样子,渐渐地,那双眼睛已经模糊不清,连眼的轮廓都没有了,可是她依然活着。因为她时而痛苦呻吟,时而只剩微弱气息的身体小小颤抖着。

    当凤尾的身体已经基本上都化成绿蓝色的血肉流走,整个人完全没了意识的时候,仅剩下的那点小小的躯体也会猛然间抽搐一下。

    每到这时茱萸就会缩小手臂紧紧搂着,伸出手掌小心在那躯干上轻轻拍打,眼泪鼻涕早已糊满了他整张脸。

    已经从茧里出来的七姊妹早已相拥着泣不成声,“宿掩”也退到墙角。

    “唤蘅,或许你还欠凤尾一个态度!”尽管和篱酿一起见过很多人的死去,但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发生的事情还是让叶轻飘心生畏惧,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从何理清。

    面对唤蘅的无动于衷,顿了一会儿,叶轻飘继续说道:“明明有很多方式,为什么是这种?”

    “?”

    “如果是我,我也不可能容忍背叛,只不过……只不过……罢了!”叶轻飘想跟唤蘅说点什么,可自己脑子里都有一万种否定来瓦解某一种肯定,又怎么来评判别人?

    在众人眼里唤蘅自始至终像个桩子一动不动扎在那里,可谁都没看到她眼眶里那无数个一闪而过的痛苦瞬间,谁都没注意到她的衣袖早被攥得皱成一团。

    叶轻飘像个母亲,手举到茱萸肩旁,但终究不知道安放在何处,思虑再三又缩了回来。

    此刻,茱萸已经抱不住凤尾了,因为凤尾只剩下他手心里颤巍巍的一小团蓝色,那是她的心脏,很快这一小团也只剩下一滩死寂的绿蓝色粘稠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