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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段路之后,昭枣再次回头,身后已不见翠蛇的踪影。
绕过那个大石——说到大石,那可不是一般相对于“小”的大石,它真真是遮挡住了视线内一半的西边。它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跟周边的这些碎石块相比显得很是突兀。
昭枣本是打算来到石下找个缝隙过一夜,有个遮挡的地方心里总是要踏实些,也可以碰碰运气,万一石头周围会有比虫子稍微大些的活物呢!
到了石头边才发现真是想多了,大石头下还是小石头,干焦焦的一堆石头渣子,怎么可能有吃的!不过这不是常事么?
既然到了石头边,昭枣在心里怂恿自己不妨多往前走点,干脆住到石头的那一头,明早肚子会更饿,今晚多走些罢了。
无比意外和惊喜,简直是可以欢呼雀跃,卯足了劲也要一跳八丈高来释放内心的激动——!
到了石头的那头,昭枣看到在不远处月光下明朗朗的有窗户里和敞开的门户里透出的灯火。
天哪,都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么有人间烟火味的场景了,喜不自胜,眼泪“唰”地流满了整张脸,身上似乎充满了力量,昭枣朝着屋子奔去。
那屋子简直就是眼睛所能及的整块大地的分界线,屋前全是石渣子,屋后就是肥沃的土地,借着月光,地里的庄稼影影重重。
“我爱死了这世间的热闹!”站在院子前昭枣心间迸发着这句话。
她都还未靠近屋子,就有不止一条狗在那院子里狂吠起来,所以现在有两个老人手举着马灯试图探清楚状况。
她迎着那灯光一步步走近,光线逼得她不得不用手去遮挡住那些耀眼。
“噢哟,是位姑娘!”老者先发话了,对着老伴。
“是呀,吓我一跳,多少年没有这样狗娃子都叫得撒欢的时候了!”老妇答着话。
“姑娘,来,到家里来!”老妇一只手扶住老者的手臂,一只手把灯举得与昭枣的方向错开些。
“谢谢婆婆!”
昭枣走近了,老两口借着门里照出的灯光,把昭枣上下打量了一遍也不说什么,就把她往屋里让。
进了院子昭枣才发现岂止不是一条狗啊,这前院里根本就是有四只嘛,听声音后院还有两只。
简单干净又舒适的屋子,这是以前在掣荡不曾有的体验,这一切让人觉得很舒心。
进了屋,老两口再把昭枣看了一遍,只见小姑娘浑身上下衣服都已经烂成布条,连基本的遮蔽功能都已不完备。脚上早已没有了袜子什么的,最好的一只鞋也是五个脚趾头都调皮地往外蹦挤着,就靠中间的布条夹在脚趾间来挂在脚上,另一只也完全是靠在鞋底上穿了好几根草绳又绑在腿上来固定。那清秀干净的脸上完全是皲裂的血口子,糙得让人直想往上面抹一大坨猪油,两个颧骨下两团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没少被风吹日晒。
老妇看得很是心疼,姑娘刚坐下就赶紧让老头去杀羊。
“婆婆,可以给我一碗涨水泡饭吗?”察言观色后,昭枣断定这屋主人必定是良善的老人,所以屁股都还没坐稳就又拉着老人的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正欲出门抓羊的老者也停了下来,与老伴对望着思忖半天也没明白“涨水泡饭”是什么好吃的。
“就是把水煮开了再泡饭,什么饭都可以。”其实她从来没有吃过什么“涨水泡饭”,可是不知为什么当现在可以对吃食提要求的时候,她脑子里就晃着这么一碗饭。
老两口终于明白过来,赶紧烧了水,特意烧得滚烫,把那饭——已经冷了的米饭先过一道滚烫的水,控干,再次倒入烫水才把饭端到昭枣面前。
眼睛望过老两口的双眼,昭枣开始吃那碗“涨水泡饭”,就着脆生生有淡淡酒味晒得半干后揉搓上辣椒和盐盛装在土坛子里做成的萝卜皮,昭枣吃得很是舒爽。
老两口就这么坐在桌对面看这孩子的津津有味,也不知是饿很了还是这碗饭真的是美味?
一碗已空,老妇准备转身去再做一碗,昭枣赶紧拦住了,在哪里都不能忘记母亲说的“再饿都不能吃得过于饱!”
“孩子,我们老两口去给你找点干净衣服,然后你可以好好洗个澡。”老妇把一筐洗干净的生花生放在桌上示意昭枣吃,然后拉着老头的手臂出去了。
老两口刚出门,昭枣就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立着耳朵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又是那条翠蛇,一半身体还担在自己坐的板凳上,另一半身体已顺着桌子腿快爬到桌面了。
“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啊!”昭枣伸手摸摸蛇头,顺便剥了一颗花生递过去,那蛇也不客气,舌头一卷就把那花生叼走了,然后又面对着昭枣在桌面上盘成一堆。
大约半个时辰后,老夫妇才回来,说是家中的孩子们都已分家出去,住得远些,所以老两口是跑到邻居家才借到的衣服。
这里还有邻居!这倒是让昭枣很是吃惊,来的时候只看到这边的灯光,还以为只有这一家,也没有去细想有什么不对。
更令人吃惊的是:在掣荡的时候,洗澡用澡池子——那已经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做到的了,可是在这个院子南侧单独搭建的几间瓦舍,里面居然是直接从地底涌冒出热水的汤泉。老妇人说在他们这里这并不稀奇,得天独厚,家家都有。
往泉水中一坐,浑身的疲乏渐渐褪去,就连累日来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内伤外伤似乎都得到不同程度的治愈,由内而外的舒适感传来,困意也席卷而来,昭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除了偶尔的“叮咚”泉水声,昭枣觉得似乎还有其他声音……
“咻”地张开眼,她瞅到翠蛇正东张西望爬到泉边,头刚转到昭枣这边,只一眼,昭枣的笑意都还没有表达出来,翠蛇立马调头“唰唰唰”以飞快的速度爬将离开。
“还不好意思?你不是人,我也不是蛇,再说我都不怕被看!”昭枣嘟囔着起身准备穿衣,带起的水花落回泉内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老人家借回来的一身布衣大小很是合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料子上还有白天太阳的味道,鞋袜也都很合适。
坐在铜镜前,老妇人边梳理着昭枣好久以来都只是用手捋捋的头发边夸奖着“好俊的姑娘!”,一遍又一遍。夸得昭枣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镜中的自己。
昭枣把此行的目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两位老人,可是他们都没有听说过掣荡国。
昭枣心里暗自忖道:“一路走得极为艰辛,以为离家还不远,看来某些捷径恐怕不知不觉间已发生在那夜的黑窟窿和那深不见底的流水之下”。想来吃些苦也算是值得的,只要命还在就好。
说到太阳落下的地方,老两口“咯咯咯”地笑得停不下来。
“孩子,祖辈们都说我们这里是太阳落下的地方,那不就是说我们这里是天尽头呗,可是我们世代住在这里,就我们老两口那也是生活了好几十年了。等到明儿早天放亮了你去看就知道啦,除了朝着西边,要不然我们这四周可都是村连着村、畦挨着畦,没有天尽头的那种荒凉哩。”老者说完抿了口茶汤,吧唧着干瘪的嘴笑得甚是开怀。
“可不是嘛,姑娘,那都是祖辈们为了打发时间编出来的,可不能认真的。再说了,西边虽说是没有人居住,可我们年轻时也去过,根本没有什么尽头,那里还有很大的一片扶桑林,没有人走完过那片林子。”老妇人在灯光下给昭枣修剪着参差不齐呈锯齿状的手指甲。
那么扶桑林的背后又是什么?
如果他们没有告诉她那片林子没有人走完过,她或许多少还有些放弃的念头,可是现在又有了一丝可能,这已足够支撑她继续往前。
再说,不往前,回去,还找得到回家的路么?
丝毫没有松懈,昭枣依然还是按每天那个点起身练刀法。那老两口也是跟她差不多前后脚起床,见她在院中一个人把刀使得甚是顺溜,也没有打扰而是这屋那屋,院前院后,忙进忙出。
天色发白,昭枣准备出门,可是老人家切了肉煮了瓜叶花生浓汤,烙了饼,昭枣也清楚此去恐怕又要挨饿好多天,于是少不了说很多感激的话留下吃起早饭来。
见昭枣吃的同时不停地看天色,老者捋着胡须眯着皱成一条缝的眼睛说道:“孩子,莫慌,耽搁不了,你吃饭的这点时间我老汉保准给你省回来!”
老妇人也是,昭枣吃着,她自己又翻箱倒柜,只把那烟熏过的猪臀腊肉往芯子里切出两坨红彤彤的塞进一大早忙里忙外准备好的包袱里。
临了,老妇人告诉昭枣这包袱的外层其实是个羊皮毡子,夜里湿气重,往地上一铺,暖和又隔潮。还千叮咛万嘱咐,姑娘家一定要爱护身体,尤其不能受寒了。
“哎呀,这么俊的姑娘,可怎么舍得你去吃苦哟,要是找不到你就回来啊,我可是一辈子就缺个闺女,像你这模样我指定十里八村给你挑最顶尖的郎君!”临出门了老妇还一直拉住她的手,犹如真的是自己的亲儿出门。
打开院门,昭枣才明白为什么老者说耽搁不了时间,因为门口刚到一辆三头羊赶的羊车,赶车的就是老者分家出去的其中一个儿子。
老者说:有时候你以为目标在那,向着它就是最短的路途,实则不一定,就比如现在从村子里绕过村庄去会省时省力很多,因为这条路羊车可以通行。
坐在羊车上,一路迎着朝阳,昭枣才发现这里真的是村挨着村户连着户,够两辆羊车并排通过的路两旁肥沃的土地里一片片金豌豆正值花开时节,更远些的稻田里穿着花花绿绿的人们正收割着沉重的稻穗。
时有迎面走过的小伙子跟老者的儿子打过招呼后见到车上的昭枣,要么只一眼就瞬间脸变得通红,很不自在地加快脚步离开,走远了却又频频回头一直看;要么就是站在路上眼睛一直盯着她,目送羊车走远;又或者是边走边看,最后走到沟里还不自知……
这时候的昭枣反而没有因为被盯着看而像在掣荡那样感到羞怯或是不好意思,或是觉得他们不怀好意,相反她会掩面“噗哧”一笑,跟赶车的大哥说说笑笑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