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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十分钟!”
此话一出,站在我对面的家伙就立刻宛如被抽掉骨头一般瘫坐在地,我有些无奈地低头道:“至于吗?”
“呼……呼……”郑琰是和我同级的大一新生,此刻正如狗一般喘着粗气,他抖了抖手腕虚弱道:“帮我拿点水,好热。”
我从场地外拿进两人的水瓶,递给他说:“看你热成这样,却不怎么出汗。”
“嗯嗯,”他含糊道:“我从小就在这样。”
有点羡慕,我用手臂的护腕蹭了蹭额头的汗,将用来替代真剑的练习棒放在一边,也坐到地板上休息。虽然练习棒只有一公斤的重量,但长时间举在手上,练习劈砍和突刺,小臂还是有些酸胀的。
我俩双手撑在身后并排坐着,岔着腿对着体育馆敞开的老铁门,天色渐渐变红——日头在朝下走了。
入秋之后天气终于凉快了一丁点儿,外头震天响的蝉鸣消停了,课后的社团时间也不再那么煎熬。微风穿堂而过——没有空调的老校舍活动区总算成了人呆的地方。
剑道社包含我在内,一共只有五个人,除开只在招新时露过一次面的大四社长外,平时练习的就只有这四人——刚好两两组队。
五个人就是我们学校社团的最低配置了,社员再少就会被校方强制解散。我高中的时候学过一年剑道,高三因为备考停了下来,开学后逛社团招新摊位正好瞧见剑道社就多问了一嘴,没料到立刻被几位学长如狼似虎地扑住,云里雾里地签下了卖身契。
只不过,五个人的社团虽然勉强免于了被解散的命运,之后却也不那么顺风顺水——新校区那边正规的运动场地都借给篮球社、足球社、跆拳道社和田径队之类的热门大团,我们只能跑来这人迹罕至的老校区练习——这一片地方说要拆迁建造新的学生宿舍,但是听说资金没到位,也就一直拖着了。
这对于开学太晚没能入住学生宿舍的我是个坏消息,但对于剑道社大概是个好消息。只不过这偏远的场馆连保洁阿姨都不管,所以每周四的练习时间都要腾一部分出来做卫生。
比如今天。
“咦?”郑琰忽然出声了。
我下意识抬头,看见我俩正对着的大门外忽然掠过一道身影——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儿男孩儿一闪而过,夕阳下的镜片反了一下光。
“怎么走到这边来了,想入社的?”问出这句话的我下意识又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已经让我深刻体会到了剑道社几乎为零的存在感,不禁有点纳闷,“别是走错了吧”
“啊……我认识他。”郑琰若有所思道:“是我们班的。”
我回头看他:“诶?那就是来找你的?”
“应该不是吧,”郑琰说,“我们开学到现在,都还没说过话呢。”
“还有你没说过话的人哦,”我下意识说,瞧见郑琰的表情后连忙改口:“我是在说你性格亲切活泼外向可人呢。”
郑琰哼哼了两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有点犹豫道:“因为那什么……他有一点……不好相处。”
“从来不和人主动说话,也不爱搭理人,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郑琰抓了抓头发,面露纠结:“反正班上女生都不太喜欢他,觉得太阴沉了。而且……”
我:“而且?”
郑琰皱了皱鼻子:“而且身上总带着奇怪的味道。”
“哦……”我有点理解地点点头,“不合群啊。”
“还有一点,就纯粹是八卦了,我是看到你的脸才想起来的。”郑琰说。
我好奇道:“什么?”
“有同学周末出去玩的时候,在gay吧外面遇见他了。”郑琰说,“是那种很硬核的gay吧。”
“很硬核的是什么类型……”我接话到一半,琢磨出不对劲了:“等等,为什么看着我的脸会想到这种事?”
“哈哈哈,”郑琰很没诚意地大笑起来,“你是帅哥嘛,所以想着他会不会是来看你的。”
我无语地盯了他一会儿,直到学长喊道:“十分钟结束了,两位萌新,起立!”
“这么快!”郑琰刚哀嚎出声,被一海绵棒敲在头顶,老实了。
练习结束后,两位学长风卷残云地收拾好东西锁入器材室,我和郑琰拖拖拉拉地打扫了卫生。给呲牙漏缝的铁门挂上锁后,其余三人朝东门扬长而去,我只得任命地接手了垃圾袋——开学后我在学校西大门外租了个单间,垃圾收集点又正好在去西门路上的教师公寓旁边,于是丢垃圾便成了我的周常。
明早只有一节课,下午可以早早地开始周末,争取赶上四点的那一趟校车去另个校区门口吃好吃的,顺便逛下二手游戏店……我心里一边盘算着,一边单手拎着垃圾袋晃晃悠悠地朝前走。
校园内部的教师公寓规模很小,六楼,还没有电梯,很多老教师都搬去了校外的新公寓,于是这里平时总是安安静静的。这几栋老楼的外墙泛着土灰色,但单元楼口的盆景、墙角贴着的爬山虎以及阳台上的晾衣杆依旧保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相当怀旧,很像小时候长大的筒子楼。
我老远瞅见巨大的垃圾铁箱,两步走上去活动开肩膀——垃圾袋被我抡了个半圆,稳稳落入铁箱开口,然后发出惊人地一声闷响。
“砰!”
头顶树丫上的麻雀哗啦啦地飞走了,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我这是丢了个铅球吗,怎么这么大声?
我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又茫然地四周看了看后,随即我意识到,发出巨响的并不是我投掷出去的垃圾袋——我身后十米开外的水泥地上,脸朝下趴着一个人。
思想空白了十秒之久,我的脑子嗡嗡作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什么?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毫无知觉的双腿木然朝前迈了一小步——趴在地上的人头发很短,但看骨架大概是个女孩儿,她双臂和双腿的姿势扭曲得几乎有些滑稽,但她一动不动,安静得像是死了。
很快,红色的血从她脸下的水泥地缓缓渗出来,量不多,沾满了夏末的灰尘。和我以往在电影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一大滩血迹,周围也没有人尖叫,一切迅速地发生并且结束,平静得就像假的。
她躺在水泥地上,周身沐浴着橘红色的夕阳,我站在树荫下,在闷热的早秋冷得双腿发颤。我们俩好像处在两个互不干涉的世界,无声地注视着彼此的存在。
耳鸣逐渐消失,周遭的声音回来了——稀稀拉拉的蝉鸣,事不关己的鸟叫,风吹动叶子的响动,但都盖不住我如擂鼓般的心跳。
我又朝前走了两步,终于走出了头顶的树影——我半张着嘴,呆滞地抬起头——每个阳台都空无一人,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有几件晾晒着的内衣在随微风摆动。
然后我看见了。
B栋二单元的顶楼平台,有一个人趴在露台边缘和我仰视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虽然只有不到一秒时间。他迅速向后撤开,只留下镜片的光芒一闪。
直到几十分钟后,现场被团团围住,救护车和警车灯交相闪耀,那个人也没从楼梯口里走出来。
晚上八点半了,我还没能回家,此刻仍坐在警察局里,裹着一条花里胡哨的粉毯子,估计是女警员平时打盹用的。我记得以前曾看过,说受惊的人在恐惧状态下会失温,而披上毯子能起到安抚的作用。我分神思考了一下这到底有没有用,面前有人帮我倒了一杯热水。
“别给他倒了,你看小伙子都冒汗了。”另一个大叔警察说。
我闻言这才缓过神来,抖开粉毯子扇了扇风,感到饥肠辘辘的同时胃里直犯恶心,问:“我,我能回去了吗?还需要我做什么。”
警察大叔点点头,单手抓过文件板和一支笔站起身来,拉开凳子坐到我的对面,说:“没事儿,最后和你对一遍笔录。”
我:“好的。”
“邹……初阳是吧,”大叔警察报了一串地址,说:“你说你在这里租了一个单间,平时放学会从人流较少的学校西大门走。由于今天社团活动,所以你绕路去教师公寓的垃圾箱丢垃圾。”
我:“对。因为学校周围的饭馆、网吧那些的都在东大门外,就算有学生住在我那一片,也会先吃了饭再回去,那个点的西门基本没人。”
警察大叔点点头:“据你说,老教师公寓四栋楼入住率也很低了,所以事件发生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看见。”
我沉默了半刻,点头道:“对。”
大叔从眉毛下瞥了我一眼,问:“你犹豫一下的原因是?”
好敏锐!我心里颤了一下,嘴上说:“因为入住率低的事情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只是听说我好多专业课老师都是在校外小区自己买的房子。就算学校安排住房的,比如我辅导员,她的宿舍也在校外。”
大叔又多看了我一秒,重新低下头去,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核实走访的。”
我不吭声地点点头,大叔接着问:“然后你丢垃圾的时候,听见很大一声动静,回头看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已经趴在地上了。”
“对,”我有些艰难地说,“我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以为她是摔了一跤,或是什么恶作剧,后来看见血了,就立刻打电话报了警。”
“大概……15分钟吧,你们就来了。”
大叔说:“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是7点29分43秒,我们到达现场是7点41,一共12分钟。”
我呆愣道:“哦。”
“好的,如果你还想起什么其他的事,就给我打电话。”大叔把板子搁在一边,双眼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大叔:“?”
我:“我以为你要递给我一张名片?”
他眼皮抽了一下,说:“扫一下微信就行了吧,还名片呢,你是年轻人吗?”
我尴尬地摸出手机,和大叔满是裂缝的屏幕叠在一起,扫出一个翻白眼的猫头鹰头像。
“你一个人回家可以吗?要不要叫同学来接你,或者给你父母打个电话?”女警员来回收粉毯子了,我摆了摆手,站起身,感觉仍然有些头重脚轻。
“没事没事,我可以的。”我不知是说给谁听。
“小同学,晚上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想太多。”警察大叔说,“有需要的话,和学校心理医生约一下。”
我点头答应,正要转身出门,忽然停住脚步,问:“请问……那个女孩儿,她被送到医院后怎么样了。”
周围几个警察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事,抬头看向我,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大叔直视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说:“很可惜。”
我憋着气的胸膛一下子瘪掉,他又说:“全身骨折,内脏出血,应该是跳下去后就当场死亡了,救护车去也只是走个过场。”
他用了“跳下来”这个词,说明警方已经默认这是一起自杀了。我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走出警局后,我立刻掏出手机给郑琰发了个信息:今天练习时路过门口的那个人,你班上同学,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