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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黝黑的脸上泛起红色,他手里捏着断掉的半截梯子,憨厚地笑了:“嘿嘿,不好意思。”
杰克无奈道:“你还不如不下来呢。”
意识到不可能从这个地方原路返回后,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观察下水道里的场景。杰克打开了手机的电筒说:“省点电,每次就开一个电筒,换着来,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呢。”
我低头看脚下,污水从下水道中间凹陷的部分流淌而过,空气中充斥着什么东西腐烂了的味道。下水道的拱壁由砖块和水泥砌成,两侧倒是没有污水,堆着许多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垃圾,可以供人猫着腰行走,而前方有着许多的岔路——大城市的下水道网络都是迷宫,尤其是那种在原址上不断扩建改建的,无论是纽约、巴黎,还是这个拙州。
“这该往哪走?”
“我过个观察吧。”赵英俊说。
KP:“94/40,没过。”
赵英俊拍拍胸口:“嚯,好险没整个大失败。”
在这个团的设定中,骰子面额100的前提下,如果骰出了”1-5“之间的数值则为“大成功”,KP需要奖励额外的信息或道具。而反之如果是“95-100”之间的数值,则为之“大失败”,会被施以惩罚。
小黑说:“我也过一个,我侦查基础值高,有70呢。”
KP:“55/70,你接着手机的微光,在周围反复查看,发现离你很近的地方有一个脚印。”
我:“Nice!”
我们全部凑上去看那枚脚印,我比了比——和我的鞋印差不多大。
“过个追踪骰子。”杰克小声提醒道。
小黑老实道:“我追踪。”
KP:“47/50,你可以沿着这个脚印不断前行了,一路追踪他的痕迹。”
小黑说:“哦!牛逼,现在这个脚印在我眼中都是发着光的了,同志们,跟着我走。”
“厉害厉害。”杰克浮夸地鼓起掌来。
我们顺着脚印在下水道里走出没多少米,井盖顶部透下来的光亮就完全看不见了,只靠着杰克的手机手电勉强维持照明。这里空气流动十分缓慢,口鼻处捂着衣服都挡不住那陈腐的气味,周遭又脏又黑,又冷又湿,时常一不小心就一脚踏进污水里,下水道的拱顶也经常有脏水滴在头顶和脖子上。
这还不算,但凡有人不小心踢到垃圾或弄出什么动静,在下水道里荡起的回声可是够渗人的。更何况时不时地还有老鼠和蟑螂窜出来,避无可避地从你脚背爬过、从你脚踝蹭过……令人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就这样,小黑在前头走的小心翼翼,大家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直到杰克的手机快要没电,又换上了小黑自己的手机。
我不知我们究竟走了多久,体感至少两三个小时,我本以为这过程会是像前往小戊的班级或者驾车一样瞬间转场的,但是并没有……我意识到体力的消耗和精神的折磨应该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哎哟!”杰克忽然小声叫唤道,他摸着自己撞到小黑宽硕背部的鼻子问:“怎么了?”
小黑拿手电晃了一圈,说:“前面好像有一片开阔地,还有些梯子什么的,看样子还在施工。”
我伸长脖子张望——那好像是几条下水道交汇的地方,拱墙边撑着的一些钢管脚手架,在有限的灯光探照下伸着细细的黑影,但大部分区域仍在黑暗之中。
小红说:“我过个聆听。”
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后,摇摇头表示什么也没听见。
小黑不怕死地往前走了几步,说:“过个侦查。”
他在KP的提示下来到一个脚手架边——那里电线错综复杂,一头是个柴油发电机,小黑伸手摸了摸,然后拉亮了悬吊在小广场上头的电灯泡。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每个人都不能适应,我还在揉眼睛的时候,旁边已经传来铁柱倒抽气的声音。我还以为收到了袭击,连忙强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副始料未及的这样的场景。
这块开阔的区域的墙壁上画着一副非常显眼的壁画,大约两米高、一米半宽,似乎是用粉笔或是马克笔这种学校板书工具绘画的。只是壁画的内容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画面中央是类似某种长着翅膀的昆虫,没有眼睛却仿佛注视着我,翅膀上画着无数个生硬的三角形,十条细腿上长满了尖刺般的绒毛,让我不得不联想到会飞的南方大蟑螂。这昆虫趴在一个放射性的网上,网由颤抖而狂乱的曲线绘制而成,底部簇拥着一大堆不知是在狂欢还是在痛苦嚎叫的猴子。整张图上又覆盖着无数线条复杂的几何图案,密集又无序地排列着,一旁写着我不认识的拉丁文字。
我抬起头想要辨认画面顶部的尖塔是什么玩意儿,这时KP那比往常更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内响起:“你们感受到了混乱、震撼和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你们感到一股来自深渊的凝视,一种来自虚空的召唤。Sancheck(SanityCheck,理智鉴定),成功减0,失败减1D4。”
1D4意思是让我们投一次总面值为4的骰子——我们分别进行了San值的检验,四个人无碍通过,只有我和赵英俊失败了。
我又投了一个四面体的骰子——2点,我被扣除了2点San值。
骰子结果出来的一刹那,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笼罩了我,我此生从没经历过这种感觉,好像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干,所有的理智都都离我远去。那一瞬间,我再也想不起任何快乐的回忆和愉快的往事,周身只有黑暗和刺骨的冰凉。
这种感觉持续了漫长的十来秒,然后我倒抽一大口气,好像从溺水中复活过来。杰克立刻走到我旁边,问:“你怎么了?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从下巴和鬓角不断滴落。我吞咽着干渴的喉咙,费劲地摇摇头,说:“没事,大概……遇到摄魂怪了吧。”
另一头的赵英俊也恢复过来——他被扣了三点San值,只会更惨。杰克想了想,说:“呃,一次性被扣掉3点的话,应该会有点什么疯狂的迹象。”
“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铁柱看起来忧心忡忡,“怎么办啊这幅画,呃,我先用手机拍下来。”
他拍照的同时,小红也注意到了壁画上的文字,说:“我过个外语。”
“过了,”小红说,“这里写的是,呃……犹格·索托斯。”
“哦……”
“嗷……”
“靠。”
“嘶——”
这个名字一经由她念出,在场除了小黑和小红的所有人全都做出了不同程度的反应——犹格·索托斯的鼎鼎大名,但凡了解过克苏鲁神话体系的人都不会陌生。其形象为聚集着的亿万光辉球体,是三柱原神之一,是时间和空间的支配者,也是强悍更甚“克苏鲁”本克的至高外神。
除了月哥和翟齐两名完全的新手之外,在场众人无不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犹格·索托斯是广大玩家亲切地称之为“泡泡”的邪神,可没人将这两个字说出口,只当自己是看见了一副邪恶而神秘的壁画。毕竟作为不知道克苏鲁为何物的游戏角色而言,任何超出游戏认知的言论都会被KP严厉警告或惩罚。
那么……我又仔细观察这图腾上的虫子——圆形的翅膀和三角形的鳞片,黑色的触须,又被描绘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这玩意儿是害怕阳光的妖虫夏盖没跑了。我又想到刚才走下水道时那些爬过我脚背的东西,只觉得更难受了。
“我过个神秘学。”终于喘过气来的赵英俊说。
“过了,”他插着腰站在壁画面前,转述着KP告知他的信息:“这壁画似乎和巴别塔的传说有关,壁画的构图与卡巴拉生命树相似。”
杰克思索了一下:“卡巴拉的路径是所谓‘人类通往上帝的路径’,看样子那梯形就是卡巴拉最中心的路径,而顶端那些圈圈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或者‘神’。”
“呃……什么神,那位吗?”铁柱愁眉苦脸道,“所以是有人在这里画了这个,想要召唤,呃……我不想再念一次它的名字。”
“估计是了。”杰克说,“还有什么能分析的,关于这个壁画。”
赵英俊想了一会儿,说:“再过个克苏鲁神话试试?”
我佩服道:“你头是真的铁。”
赵英俊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谦虚的笑:“为人民服务……呃,但是没过,失败了。”
“算了,咱们走吧,在这下面也呆得够久了。”小黑说,“我之前追踪着的脚印还没结束,我们可以顺着继续往前走。”
“行吧,”小红说,“等等,KP提醒我过聆听。”
她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我甚至能透过她看见背后的月哥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敲桌子的样子,可下一刻,小红忽然一跃而起,说:“有动静,有人来了!”
她这一声及时的警告之后,从另一头的通道中便摇摇晃晃走出了了两个人——不,那是人吗?
随着那玩意儿的靠近,我才逐渐看清它的全貌,缓缓朝我们靠近的生物至多只是“类似人型”,它的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以一种怪异地方式缓缓拖行着身体朝我们走来,同时,那股腐败的气味登时更加浓烈了。说这是丧尸……似乎也不太准确,这个不死者般的怪物整个面部都凹陷了下去,磨烂的脸皮下透着森森白牙。它们的眼珠掉在外面,或者不知道滚落去了哪里。但这都不是最令人不适的场景——透过怪物那黑洞洞的眼眶,能看见它的大脑空空如也,只有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同这个躯体残留的脑组织黏连在一起。
“我靠。”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骂了脏话。
KP的声音再次自头顶朝我们公放:“由于小红聆听躲过了偷袭,所以现在按照敏捷基础值来行动,回合制,小黑第一个行动。”
小黑从腰间拔出电击枪,说:“我斗殴。”
“斗殴还是电击枪?”KP问。
“斗殴,”杰克出主意道:“你斗殴有伤害加深呢,抡死它。”
“好的,”小黑把电击枪往腰里一揣,“我徒手抡它!”
KP:“斗殴判定,49/70,过了。现在你可以骰伤害,算上伤害加深一共是2D6。”
小黑有两次投六面体骰子的机会——他先是骰出了个4,大家“嚯”了一声,他又骰出了个6,杰克再次浮夸地鼓起了掌,深情地用话剧腔喊道:“太棒了!Bra‘vo!”
KP:“原型移动设备动作缓慢,根本没能承受住你这暴风般的一击,直接被打爆了头,失去了行动能力。”
随着他的解说,那个扭曲的怪物被小黑一圈轰烂了头,电光噼啪一闪,不动弹了。
我和杰克顿时欢呼起来,场面一度十分热烈。
“很好,看来这个叫‘原型移动设备’的玩意儿敏捷和闪避都不高,而且血量少于等于10。”铁柱说,“我们这么多人呢,不怕。”
KP:“下一个行动的,李杰克。”
杰克果断道:“斗殴。”
KP:“斗殴判定,98/50,大失败。”
杰克脸僵了。
我:“哦豁。”
只见杰克一个优美的舞蹈动作之后,被地上的石块绊倒,直接摔了个狗啃泥,不但没有摸着敌人的边儿,还摔掉自己一滴血。
接下来,我们几个人连挠带抓地伤了那个怪物6点血——这怪物似乎没有痛觉,即使被打残了也不顾后果地朝我们继续逼近。终于轮到怪物行动了,只见其一个踉跄的前扑,倒霉的李杰克又遭了秧。
KP:“李杰克,闪避。”
KP:“89/65,闪避失败。”
杰克被怪物迎面抱住,之后重重撞到了地上,他大喊道:“力量对抗!不对不对,敏捷!敏捷逃脱!”
他好歹从怪物的束缚中挣扎了出来,衣服被垮到肩膀,头发也乱了,花美男变得相当落魄。小黑把他挥到一边,说:“我来我来。”
“你来你来。”杰克没好气道。
小黑不负众望,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怪物,只残余一些零件碎片躺在我们脚边。此时我们所有人都满身臭汗,被熏得已经不知道是周围臭还是自己臭了。杰克没脾气道:“咱么还是快走吧,我觉得这里停留得越久,这种怪物还会源源不断地出现。”
铁柱说:“不知道那些学生会不会是被这种东西袭击了?比如说,学生晚上打完工回家的路上,这些东西趁着夜色爬到了路面,然后袭击了他们?”
“不好说,那样应该会有学生受伤的痕迹,或者尸体才对。”赵英俊说,“不过我们出去了之后,可以试着黑一下附近街道的监控录像看看。”
“黑一下监控录像”这个活一听就是冲我来的,我还没开口答应,小红却忽然开口道,“等下,我再过个侦查,我总觉得这地方除了这个壁画,还应该有个别的什么东西。”
她原地转了一圈,说:“小黑,把这个壁画毁掉。”
铁柱愣道:“啊?”
小黑毫无异议地捡起脚边一块巨大的石块,扛在肩上奋力一推,石块直接把壁画砸穿了——原来壁画只是浅浅一层,后面是中空的。
小黑个头最高,率先看见了,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随即我们也都看见了——碎石落灰之后,摆着一个木质金边的箱子——赫然是普通RPG游戏里“宝箱”的样子。
“好样的!差点错过了!”赵英俊几步走上前去将宝箱打开来,宝箱表演渗透出一圈金光,系统配合地响起了一串欢乐的音乐,和这个阴森的下水道显得格格不入。我们一人拿起一个半透明的小盒子,里面各装着一枚绿色的药丸。
此时我忽然想到,如果开宝箱的时候现场少于六个人,每个人不就可以分到更多的药了吗?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划过的一刹那,我知道其他人肯定也早想到了,但没有人说话,都显出很高兴拿到第一个章节宝箱的样子。接下来,小黑顺着脚印继续前进,其他人疲惫地跟在后面,不出半个小时后,另外一个检修井出现在我们眼前,以及另外一支爬梯。
“你们先上。”小黑自觉道。
“不是,我们先上也推不开井盖啊。”赵英俊说。
小黑无奈地爬了上去,所幸这次梯子很结实,我们所有人都顺利地爬到了路面上——天已经黑了,街上人流熙熙攘攘,灯火闪烁,似乎是到了一个闹市区。可我并未因这些窜动的人群而感到安全,反而觉得他们都是幢幢的鬼影。
“脚印到这里就消失了。”小黑说。
我回头一看,迎面一间灯火通明的巨大苹果旗舰店,气派地伫立在我们面前。
眼前的一切忽然都消失了,我们一行人又回到了那个石砌的圆弧形房间,高礼帽男人重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比起狼狈不堪的我们,他依旧一尘不染。
“恭喜各位,第一章的剧情结束了,各位也如愿拿到了绿色药丸。我们第二次开团的时间在后天,也就是12号晚间的23点,我们不见不散。”
他自顾自地发表完结束语之后,没有任何征兆的,我的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老半天后我才反应过来是VR连线的讯号切断了。我摘下戴了太久的VR眼镜,脸上都压出了深深的印子。揉了揉眼睛后,我抬起头来,看见边尧、月哥和翟齐也都颇为疲惫的样子。
“凌晨三点半了,真是够意思的。”翟齐说。
在这个时间段,全家最精神的当属薮猫,他现在变作人型,拿过VR眼镜往头上不住地套——可是里面已经没有讯号了,他就抓瞎地到处碰头。
边尧捏了捏鼻梁,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间他和我的手机先后响了一声。我抓过手机一看,竟然是一份“家庭作业”通过SIP的APP发送了过来。
“来了来了,我摔掉了一滴血,傻龙掉了两点San值,所以我们都被提供了‘恢复’的途径。”边尧一边读,一边冷笑一声:“果然,和我们猜的没错。”
我看着这一份长长的“作业清单”,良久以来的猜测终于落到了实处——完成“连看三部以下列表中的R级片”,“手臂放血200ml”等任务可以回血1点,而完成“24小时不和任何人说话”,“砸毁一辆轿车玻璃”或是“在一个公共垃圾桶里放火”等任务可以恢复一点San值(理智值)。清单越往后,需要完成的任务尺度越大,而能够得到的奖励越多——只不过那些任务我尚未能解锁。
看着这份清单,小杰和那些死去孩子手臂上的伤痕浮现眼前——我知道,这些疲惫都不是徒劳的,因为我们离SIP这个组织的真相又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