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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长街,歪斜躺在地上的将领,双目骇然的看着面前余力未息,微微摇晃的禹王槊,本能的咽了口唾沫,腹部的疼痛,眼下已经显得没那般重要了。
那边五百人左右的队伍,见到主将被打,潮水般压了过来,拦在街上的百余名沙陀骑兵,皆是精锐,纵马上前几步,唰唰的拔出腰间弯刀举过肩头,与他们对峙,淋在雨中是一片白花花的寒光。
“尔等休要打扰本将与兄长叙旧,带上你家将军,滚出这里!”
李存孝一掀披风大步走到檐下,将耿青隐隐护在身后,声音如虎吼,震彻这条长街,那五百士卒立马刹住脚步,面色惊慌,耳中更是生疼的嗡嗡作响。
铅青的雨幕仿佛都在这片刻间都歪斜了一下。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书生谢瞳揉着耳朵飞快跑出屋檐,来到雨中拦在中间,“都是剿贼之将,为陛下效力,中间或许有什么误会,两位将军都暂且息了雷霆之怒。”
说完,转身过去拉朱珍起来,不停给他使眼色,李存孝的名头算不得响亮,可那也听过对方只带两千多骑接连两次夜袭劫营,武艺自然了得,刚才一脚,谢瞳算是习过武艺的,看得出里面门道。
“朱将军,眼下之事不可违,回去如实相告便是,不可逞强。”
朱珍看他一眼,伸手将书生推开,“此乃我职责。”随后压着刀柄再次走过去,不过有了之前一脚,眼下他有了警惕,拔出腰间钢刀,“我乃奉命行事,若不完成,我难以回去交差。”
说着就要抬手,示意身后的五百兵卒将这处宅院围住,然而身后麾下却是一动不敢动,那百余沙陀骑兵之中,后面的数十骑张弓搭上了羽箭正瞄准他们。
檐外的朱珍回过头看了看部下,脸上惊愕,转身过去,抬脚就踹去一个士兵,“违抗将令,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又将另一人踹到,身后陡然响起甲叶碰撞动静,回头,眸底一只硕大的拳头放大,打在朱珍脸上,轰的将人打飞在雨中,砸在那边密集的步卒队列里,将几个士兵一起砸翻在地。
李存孝垂下手,高大的身形这才转身拖着披风重新回到屋檐下。
“刚才某家的话没听见?再迟疑片刻,我先杀了尔等,再寻你家节度使——”
趴在湿冷地上的朱珍脸疼的难以抬起,咬牙挤出一声:“走!”
附近那五百兵卒如蒙大赦,其中一个亲卫立马将自家将军搀扶起来背去背上,慌慌张张的跟着众人一起沿着街道飞快奔逃远去。
哼。
李存孝目光冷漠的看着远去一道道背影,冷哼了声,转过身来,见耿青笑眯眯的看他,脸上冷意顿时消融,跟着笑起来,抱拳道:“让兄长见笑了。”
“见什么笑,若非存孝今日在,为兄怕是要被他们软禁在宅院里了。”
“其实为弟不在这里,兄长也应对之策吧?”
耿青笑着不说话,走门槛一侧,伸手朝里摊了摊,“走,回家再说话。”
“兄长先请!”
李存孝抱拳跟着一摊手,见耿青不动,索性一把按在他后背,硬推着走了进去,耿青这身板,哪有他力气大的,失笑的跨过门槛的同时,也招呼大春、赵弘均一起进去。
院里,王金秋、耿老汉听到外面动静,早已经站在了檐下,见到一身甲胄挂刀的身影,仔细的端详铁盔下的面容好几眼,一时间想不起名字来,只得“啊啊”两声,连忙请李存孝坐下。
“这处宅院非我们家的,背阳的很,屋里暗,就在外面坐吧。”王金秋叫了巧娘、白芸香一起搬了几根凳子出来摆在屋檐下,“等会儿别走了,留下来吃晚饭。”
说着就拉上两个女子一起进了灶房。
这边,耿青让人泡了茶水过来,放去圆桌,朝灶房忙碌的爹娘,还有巧娘、白芸香说道:“娘,这是安县尉,不记得了?不过现在叫李存孝。”
“我就说嘛,好些眼熟。”
妇人放下抹布,似乎想起一些往事来,笑呵呵的擦了下手上水渍,“我还记得,你常来村里叫我家柱子,那嗓门吼的全村都能听到,啧啧,有些年头不见了,长得比往日还要壮实高大。”
被妇人夸赞,端着茶杯的李存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跟耿青称为兄弟,妇人基本算是他母亲一般。
看着围着灶头忙碌的王金秋,李存孝忽然叹了口气:“兄长,好福气啊.....双亲健在。”
耿青知晓他家中情况,拍拍肩膀,旋即,偏头朝灶头那边大喊一声。
“娘,问你个事,多一个儿子可介意?”
妇人直起腰看着檐下一个身着戎装威凛,一个青袍儒雅,捋了捋头发,“你俩不是兄弟吗?还问我这个娘作甚,对吧老头子?”
耿老汉在灶头旁边,脸颊消瘦,却是精神奕奕的点头。
“我可不嫌儿子多。”
老两口一问一答,令得灶口烧火、淘米的二女抿嘴轻笑起来。
灶房外,李存孝愣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老两口,忽地脸上有了笑容,甲胄哗的轻响,起身走到院里,冒着雨水重重拱起手,跪了下去。
“爹娘在上,受存孝一拜。”
哎哟。
那边王金秋连忙丢了铲子,擦着手飞快出来,将下跪的青年搀起来,脸上笑容都难以遮掩。
“起来起来,快起来,认就认了,咱们家里哪有下跪的规矩......柱子,过来,还笑!”
耿青坐在那边笑的更加得意,最后还是放下茶杯,过去将李存孝拉回来坐下,刚才他不过想开个笑话,舒展一下心情,毕竟被朱温派兵将过来这一出,弄得有些不舒服,哪知李存孝还真当真了。
.......不过,这样也好,多个这样的兄弟,我做梦都得笑醒。
雨水挂在屋滴滴答答织出水帘,两人说了会儿拉家常的话,随后李存孝提了让耿青跟他一起回军营的想法。
“那朱温遣将过来,明显没有安好心肠,兄长再待这里,一旦存孝不在,怕是还会过来为难。”
“去军营不失一个良策,可爹娘如何办?院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几十口人,一起带过去,会让军中其他将领对你有微词。”
耿青将他这想法打断,抿了一口茶水,看着檐外的落下的雨水,“他这是有些忌我,长安这段时间,也确实做的太过锋芒,外人看不到则罢了,他是知详情的,心里自然会有些其他想法,但我不能就这么离开,拖家带口的去你军营,黄巢还要不要剿了?这可是你挣军功,扬威名的机会,不能因为兄这点事错过了。”
其实,耿青还有些话并没有说出来,刚才院门外李存孝的表现,也着实有些太露锋芒,而且性子显得凶戾倨傲,这种猛将,往往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真要劝对方改正,怕是没用的,反而过多提点,引来变数就不好了。
‘到时,再悄悄做一些事,避免他历史的下场。’
雨声哗哗落下,院里安静了一会儿,李存孝颇有些感慨的看去兄长,刚才那番话,岂能感受不到当中的关怀暖意。
“兄长.......”他起身抱拳躬身,“存孝定当剿灭黄贼,提他首级回来给兄长踢着玩儿,再拿给天子请功!”
“只是.....存孝走后,这边如何办?”
耿青摇摇头,笑着将他按回去坐下:“这你就不用操心,我与朱温多少有些交情,还不至于撕破脸皮,何况你还在,你在战场上打的越猛,他越是不敢乱来,至于眼下嘛。”
他呵呵笑了两声。
“长安之事已完,正好悠闲一段时日,你走后,为兄便关门谢客,在家好生读些典籍,写几篇好字出来。”
“嗯,兄长的字,确实需要多练。”李存孝皱着眉,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
耿青愣了愣,本是想装上一装的,被他这话推过来,后面的其余话语连口都出不了,两人大眼对小眼盯了片刻,相继大笑出声。
不久,天色渐暗,大雨化作蒙蒙细雨,院落升上了灯笼,檐下排开摆出了三桌,坐的满满当当,赵弘均端着酒水两边跑,酒劲上头了,拉着李存孝说起当年飞狐县的事,他忘记自己将对方丢下,收拾细软跑路的那茬。
待到大春叫喊让他清醒回忆起来,赵弘均顿时打了一个激灵,看着李存孝杀气腾腾的双眼,哆哆嗦嗦的缩回搭在对方肩头的手肘,打着摆子的一步一步挪回原来的座位埋头不敢吭声。惹得大伙一通哄笑。
哈哈......
哗哗!
笑声、雨声交织在这院落,耿青端着酒杯与转过脸来的存孝轻碰了一下,看着院里走动的人影、灯笼、说笑的爹娘、兄弟,蹲在地上眼巴巴看着别人筷上的肉块,嘤嘤叫唤的红狐。
微笑着,一口将酒水灌进肚里。
“这样的热闹才有人情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