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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老师进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普通心理学》教材,那时已经七点一刻多了。
他来手里竟还拿着一本书,显然是故意的。即便是一个外行,大概也了解普通心理学是心理学专业学生的主修,大学的教室虽少,也不至于把主修课放在下午七八节,或者晚上让学生去学,不合常理。
如若出于需要,必须带回寝室备教案,进门就有张桌子,也可以不带进来。
女老师给他打电话,他就过来,明知见访客,还带本书,显然是拿给我看的。
可是为什么呢,只是为了让我相信他是个教普通心理学的老师?有一定的权威性?初次见面,借助一本书作为道具,提升自己在访客心中的重量,也是心理学中的一种技巧。技巧重于“巧”,用的好是技巧,用不好弄巧成拙。
但我更愿意相信另外一个说法,他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不至于我对他本人过度的注视。并且他成功地做到了,以致于让我在第一次咨询结束后,竟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
“我叫L,A城人,毕业M大学研究院,刚来S城学院不久,在心理学院带普通心理学和教学设计两门课。获得过心理咨询师二级证书,外面墙上挂有我详细的介绍。
刚才,那个老师在电话里给我简单说了你的情况,我就来了,具体我还不了解,你想说些什么呢?”L老师寒暄了几句,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直切主题。
即便是我主动找上门的,急需有人帮我,可是要我开口却还是很难。我迟疑不定,访谈陷入尴尬中。
“你放心,我们这里是有保密原则的。在不威胁社会安全前提下,不会将你的信息透露出去的。你尽管大胆的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L老师望着我的眼睛鼓励着说。
就这样,我迟疑了很久,突然又抽咽着,重复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想以后工作离家远点,离家远点。”
不可思议,我痛苦的表情,绝情的言语,是什么让我这样一个稚嫩的声音斩钉截铁,如此决绝?
大四的十二月,毕业生陆陆续续已经开始了结束实习,学校里图书馆准备考研,考公务员,考资格证的,四六级的,无非都是参加考试。
研究生报考已经结束,再有几天需要现场确认。我报考我们省某所大学研究院研究生考试。这所研究院离我家也就不到两个小时车程。可是当我听说新疆建设兵团招聘的消息,我就坐立难安,魂不守舍,无法安静坐下来了读书了。
想来留在家乡的想法突然间被击败了,不知该如何抉择。内心无比的纠结,导致的下意识动作是抠手,右手抠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缝隙,竟硬生生抠破了皮,冷漠地看了看,只字未提。
L老师似乎没有发现,或许他敏锐地发现了,但他也知道这也只是一种释放性的发泄,只能接受,包容,转移注意力,并未制止我。
L老师:“就是毕业想工作离家远点?这会儿毕业生都还在实习,你没有实习吗?”
我:“嗯,我准备考研,可是听说新疆建设兵团招聘,我就突然想工作离家远点,一天就这一个念头,没法看进去书了。”
L老师:“怕考不上,先工作。考研也是一个选择,你是什么专业?”
我:“城乡规划。”
L老师:这个专业考研挺好的呀,你报考哪个学校。我一个同学在P大学就个专业,英语和思想政治成绩好点,面试通过的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不过可能没有你报的学校好,你报的那个学校呢?
我:“不说。”
L老师:“不想说?那说你工作吧,以前实习过吗?”
我:“大学寒假三次去南方打工,带过家教,一个高二的女生英语。”
L老师:“你的英语很好?”
我:“没有,考了四次终于挂上滴。426分。”
L老师:“已经很好了,很多大学生毕业都没有过四级。计算机二级也过了对吗?”
我:“嗯,VF过了,C语言考了一次,笔试没过。”
L老师:“你还考过什么证书没?”
我:“考过会计资格证书,电算化没有过。”
L老师:“你已经很优秀了。不是最优秀的,也是良好的。考研家里人支持吗?”
我:“还好,我父亲说,谁能读进书谁就读,他都支持。”
L老师:“你家姊妹几个?”
我:“四个。我有两姐,一个弟弟。我大姐结婚了,家在咸阳,二姐在西安,弟弟比我小,也毕业了,去北京找工作,就我还在上学。”
L老师:“最近,今年就业压力大,很多人考研就是为了逃避目前的就业压力,等研究生毕业就业压力小点再工作。都是一样的,你害怕工作吗?”
我:“没有吧,我之前也是兼职过,在工厂工作。”
L老师:“具体都做什么工作呢?”
我:“流水线上的操作工,质检员。大一去的是无锡,在手机组装厂做质检员,主要做手机屏检查,大二去的是吴江,电脑充电线配置器的组装,大三去的是安硕电脑公司,同行很多人,就我一个做的是仓储质检员。从入库的货物中抽取几件,用仪器检测,通过后将信息录入。上个暑假做家教。”
L老师:“想去新疆工作,是怕在这边找不到个好工作吗?”
我:“就是想离家远点。我有抑郁症,十四岁时候就开始了。十四岁那年腊月二十九,姥姥和姥爷来家里,因为家里很穷,没有多余的床,我母亲让我去同学家过夜,我不愿意,她便骂我,:“吃不开。”
我一气之下,找同学借了六块钱准备蹲网吧,结果过年正值夜机费涨价,需要六块五毛钱,我不得已晚上十点回到家门口,在外面蹲了一夜。”
“那一年,开始不想去上学,有一天,一个很冷的天,早上去学校的路上,就不想去。走到河边硬是把鞋,裤子弄湿,回家了,给我妈说我掉进河里了。下午我妈又逼着我去了学校。”
“那一年,我一个老师对我的评价,歇斯底里和缄默,癔症。”
我天生的演技,那一刻,连我自己都相信了这些由于我认知注意力的短缺和偏见,编制出来的悲惨童年。
L老师很是激动,愤慨地说:“我用我的专业向你保证,你那个老师说错了。”并讲起了这两个词的意思,然后一再的让我相信我,我根本不是我那个老师说的那个样子的。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抑郁的情绪,但我向你保证,你不是抑郁症。”
“每个毕业生或多或少都有点焦虑,我们都需要自己鼓励自己,你跟着我喊,“第一句工作我不怕你。”
我:“工作我不怕你。”
L老师:“第二句我准备好了。”
我:“”我准备好了。”
L老师:“第三句我来了。”
我:“我来了。”
我认真地跟着L老师喊了五遍,僵硬的身体突然轻松了好许,表情也自然了很多。
事实上,我深知,这些词的确都是我的那个老师曾经用在我身上的,但时至今日,对于我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了。
因为当时,我还是个内心脆弱却要强的孩子,渴望内心强大起来,读了几本书,便更加要强了,却不知如何强大起来,只是虚张声势的不说话,但这被我的老师看在眼里,他告诉我说,“你要相信自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你让别人怎么相信你呢。”
假如大人无数次告诉一个孩子,这样的话,孩子依然还是跟大人一句话不说呢,大人会怎样呢?大人是否就会放弃呢?你是否用心想过这个孩子怎么了吗?
还是只会给他套上内向,自卑,害羞,怯懦,不自信等等这样一个套子,把他装起来,或者给他贴一个标签,这样你认为就解决问题了吗?
好吧,我承认这是个矛盾体,而这个矛盾体原产于我的大脑。因为我建立了一个错误的刺激——反应,这便是不说话——被鼓励,被鼓励——不说话。当我的老师无数次真诚的告诉我,我应该从内心深处相信自己,我只会跟他说:“嗯额奥”这些象声词,因为我听到这些话的潜词是我被鼓励不说话。然后,我便是用一个套子将自己装起来了,我便更不喜欢说话了。
更何况这还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呢?而你只是听到了我当时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是否又听懂了多少呢?
我生病了,神经上的病态,因为它建立了错误的刺激——反应,似乎精神也即将进入病态,开始胡言乱语。
如果我就一直这样说下去,后果就可想而知了。我便会像我青春期所看到的那样,成为像我记忆里听见的,那个整个傍晚,都在我家后院哭泣的女孩子,这将成为我永远都不想再提的伤痛。
会话顺利的进行着。这之后,我便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因为当时,我一定违背了我真实的内心,说了很多言不由衷的话,我的记忆也开始模糊。
不知不觉,多长时间过去了。我抬头,视线定在了红色的钟表上,不再说话。
L老师看了看表,我又开始不知所措地摩搓着双手。
因为我看懂了他的微表情,时间到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道别,内心坐立不安,下意识的动作便是不断摩搓双手,硬生生地等着他说,今天就到这里了。
会谈时间合理的控制在一定时间内,L老师神会此意,面对突如其来的访客的一向惯例。
心理问题,不是一天促成的,也不是一次会谈就可以消除的。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不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不能太快,更也不能被访客牵着走,而是引导他探讨他的方向,帮他打开困境,走出自我束缚。我最近一直都在学习心理学会话技巧,也深会此意。
L老师给我留了课后作业,这个课后作业不同于以往的作业,拿本书拿根笔拿个本子,写写画画看看。
更像一个老妈婆子,苦口婆心劝告自家的小孩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五六岁的小孩,该懂点事了,听不懂大人说什么,照着做就是了。
每天用热水泡脚不少于二十分钟,每天晚上八点坚持跑步不少于半个小时,若下雨爬楼梯坚持半个小时。
可是毕竟已经成人,如今,连吃喝拉撒睡都出了问题,却说不出口,内心痛苦的程度,繁杂的机制平常人又何曾真正理解呢。
“时常补充些蛋白质和维生素,吃些鸡蛋酸奶,谷类食物。”
“每天记一份自己做成功的事。”
“每天早上无论什么点醒来,给一天做一个合理的学习计划,带在身上,尽量按时完成。“
最后表示希望我能配合完成,下次会谈检验成果,然后,小心翼翼送我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