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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清泉看着眼前,这个须发皆张血灌瞳仁的李登,心中竟生出些许陌生之感。
李登出身东幽巨富豪绅之家,自己又是长房长子,简直可以说他李登,自打出生开始,便是东幽路的太子爷了。更难得的是,虽然李登自幼便思维敏捷能言善辩,在同龄人中可谓是鹤立鸡群,连性格居然也十分谦虚温和。当然,这也是从东幽李家血脉里传承下来的优点,商人嘛,无论生意大小,都得讲究个和气生财的。
而青年时代的李登,更是走遍了华禹大陆几乎每一寸土地,最后留在了北燕太学馆中读书。这书一读上,就过去了十年光景。单清泉与他结识,也是在北燕太学馆的附近。那时自己身染重病,倒在了城南的一处破庙之中。没想到夜里来了几只觅食的野狗,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嘴角还一直不停的淌着口水。
单清泉知道,但凡狗的眼睛若是红的,那定然是每日游走于墓地之间,以棺中尸身果腹的恶犬。民间有一种薄皮棺材,也是以这种恶犬命名的,就叫狗碰头。
这些凶犬终究还是等不及单清泉的自然死亡,两只最前面的野狗,先是慢悠悠地转了几个圈,而后瞬间便朝自己飞扑上来。如今正是深冬时节,可能是最近几日没什么穷人去世,乱葬岗子又没什么生意,这些凶恶残暴的畜生,竟然开始吃活人了!
正巧在这个时候,刚从酒馆中走出的李登,眯着微醺的眼睛正往家走,迷糊之中听见有声音从后街破庙传出,便借着酒胆,想要上前看个究竟。这一看不要紧,顿时被庙内的情形吓出了一身冷汗来,连酒都醒了大半。
重病在身的单清泉,此时正用双手使劲捂着喉咙,紧咬牙关承受着野狗在手臂上的撕扯,两只胳膊上的肉已经被扯了个七七八八,露出了森森白骨,模样十分凄惨骇人。
年轻气盛又刚喝过酒的李登,来不及多想,便从身边抄起一块青砖,借着酒气未消,直接加入了战团。一时间破庙之中鸡飞狗跳起来。没过多会,领头的两只凶犬已经被李登拍昏了一只,剩下的几只一见头领被降,便哼叫几声,纷纷夹着尾巴逃跑了。再凶的狗,终究也不是狼,估计也是因为实在饿的走投无路,才会来冒险袭击活人的。
李登确认了单清泉还没咽气,才转身又补了两砖头,把那条已经昏死过去的恶狗,打到吐了舌头方才罢手。
并肩作战的二人,就在此处这生了堆火,把那条杀人恶犬烤了一个里外焦黄。这还是单清泉自受伤下山以后,第一次从里到外都感觉到温暖。富家子李登,请了几个北燕最有名的郎中,又花重金购买名贵药材,用银子生生的把单清泉的病给砸稳了下来。虽然没有去根,但已经可以练些外门功夫了。就这样,二人因几条狗而结实,彼此相知相交了这么多年。
因此,李登其人,在单清泉的心中一直都是那个仗义疏财胸怀宽广的敦厚少年。多年以来无论遇见什么事,都未曾见他有过这般失态的神情。惊异之中的单清泉,回答的语气都带上些许颤抖:
“开始是大小姐与中山王家的沈公子,在医馆附近有了些争执,我出手略微惩戒了一下沈归。方才我再去沈归府上,欲接大小姐回府之时,发现沈归府上后院之中,出现了打斗的痕迹了。”
说着,又从兜里掏出布包,打开后里面包着一枝被折断的箭头:
“这是我刚潜进去的时候随便拿的。这样的箭,在沈府后院不下百枝。”
李登拿起这半截箭头仔细看了看,抚摸着上面复杂的纹路,对单清泉说:
“是应该是萨满卫的专用箭。”
“何以见得呢?”
“箭镞呈扁菱形,又刻着繁杂的萨满教特有纹饰,如此愚蠢的箭枝,也只有萨满卫会用了。”
幽北军中的箭枝,是有固定制式的。扁菱形箭镞杀伤力弱,无论面对士兵、战马、或是盔甲,都没什么良好表现。这种箭枝存在的价值,就是造价最为低廉,可以大批量列装于普通军队士卒。
而此时李单二人眼前这一枝箭镞,在杀伤力低下的扁菱形箭镞基础上,居然雕刻着繁复的宗教纹路,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也正因如此,会使用如此奇怪箭镞之人,必定是萨满教中的唯一力量——十二萨满卫了。
单清泉一听李登的分析,转身就走,李登急忙开口叫住他:
“干嘛去啊?”
“杀巴格呗。”
“人家可是给你治过伤的。”
“您不是也给了他一间院子吗?这就互不相欠了。”
“你先坐下,我再仔细想想……”
说罢,李登用两只手指左右搓撵着那根箭镞,半探讨半自言自语的念叨:
“他巴格也是年近百岁的人精了,就算想对乐安不利,会不会做的这么蠢呢?让自己人亲自出手不说,还留下萨满卫的专有箭枝。如果一次行动,落在敌人眼里从头到尾尽是破绽的话,那破绽还算是破绽吗?”
就这样,李登这个人精明人,彻底的陷入了相信对手实力的死胡同中无法自拔。
与此同时,“大智若愚”的巴格整个人已经处于了中风的边缘:
“你说啥?李乐安没死?那烈炎他们射的是鬼啊?啥?射的是兔子?他们是集体出去打猎的吗?你消息准吗?”
巴格满脸的难以置信,浑浊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来报告的何文道。
“这事儿根本也没法看错的。眼线说李乐安抱着一只身上带箭的雪兔,在路边找了个树坑,先把兔子埋了才回的相府。哦对了,那眼线还说,她回府前,还在那兔子坟前烧了一刀黄纸。眼线就是顺着火光看去,才确定是李乐安本人的……”
“一只兔子死了她还烧黄纸?过几天要是她爹李登也死了,那还不得烧银票啊!真是岂有此理。文道你现在就去,把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给我宰了!”
何文道一脸为难的问巴格:
“宰谁?”
“都宰!”
“代萨满大人,我觉得有必要提醒您一下,眼下跟您站在一起的,也就只有他们十三个萨满卫了。”
“胡说,关北一路的萨满,不也和教中是同一条心吗?”
“那些萨满给百姓治病问卜还勉强凑合,要是让他们杀人放火,只怕……”
“只怕个屁!他们再怎么废物,肯定也比那十三个蠢货强!”
话说到这份上,何文道就知道巴格心中的怒火已经消去了大半。只见苍老的巴格长叹一口气:
“哎,你看看,今日的萨满教,都堕落成这么样子了?这全都要怪林思忧那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大萨满,教中大小事务她是一概的不闻不问。所以,我们眼下无人可用的窘境,她得负全部责任!”
何文道咳了一声,出言提醒道:
“其实教中自李玄鱼接手以来,就剩下十三萨满卫了。若照着教派来看的话,早就名存实亡了。”
本是满腔怒火的巴格闻言一愣,随即又长叹了一声:
“哎,所以才要重振萨满一脉啊。这样下去不行啊……肯定不行啊……”
说罢,巴格站起身性,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大门。
何文道站在身后,看着巴格佝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哎,老头这是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