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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帝周元庆其人,继承了北燕周氏三代君王的优秀血脉,是一位文武双全、天资聪敏的君王。他的其人其智、其心其性,比起幽北三路那位气狭量窄,只会耍些不入流手段的帝王,简直高到天上去了。
之所以这次,他会只派出一位闲官项青,再加上两个长随组成的这个‘微型和谈使团’,本就存着些羞辱颜狩的意思。一旦颜狩恼羞成怒,选择主动向北燕宣战,那么己方无论在战场或是民心的斗争之中,都会占据着绝对的上风。未攻城而先攻心,由此可见周元庆这个帝王,绝不是‘只知庙堂之高,不知江湖之远’的空想家。而且重要的是,即便他深知兵法明悉韬略,也从未做出过独揽战事决策权利的蠢事来。
此次之所以他会把东海关战事,明摆在朝会之上与众人议论,也完全是平北侯在信中主动提出来的。
虽然方才朝堂之上有两种意见相持不下,但是在天佑帝心中,早就有了自己倾向的主张:那便是彻底开战!
他之所以主张开战,与那位迫切想要立下‘不世功勋’的颜狩不同。他只是深知一个道理:武力和谈判永远是相依相存的。就算在谈判桌上得到一场大胜,没有强而有力的拳头在背后支持的话,也只是逞口舌之利讨到的镜花水月罢了。
也可以这么说,自派出那个寒酸的使团阵容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全面开战的准备。他再也不想朝着东海关这个无底洞里扔银子了。在在他心中还有很多理想没能实现,在他治下还有很多穷苦百姓,仍然在饥饿与病痛中苦苦挣扎;他想把每一两银子都花到实处,他想让每一个北燕百姓,都能过上比南康人更为富足的生活。
朝堂之上的争论,其实已经毫无意义了。主战和保守两派之间仍然在无休无止的诉说着那些陈腔滥调,而周元庆的心思,却早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深夜,锦城府衙之中。
沈归正在县衙大牢里,清点着一排排酒坛子。而不知何时来到锦城的萨满教代萨满——何文道,此时与十四一起,跌跌撞撞地摆好了最后一个大酒坛子。
身份尊贵的何文道一屁股坐到了牢房的茅草之上,搓了搓满是油污的双手,不解的问着正在点数的沈归:
“你要这么这东西干嘛?”
“送礼!”
“胡说!我还没听说过有用这东西送礼的,又脏又臭,谁要啊……”
“嗯……好像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过几天就把这些东西丢出去,谁喜欢谁拿走。”
“你让我发动所有的萨满,在满幽北深山老林的帮你找这玩儿,现在好容易找到了你又要扔出去?算了,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要是没我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回奉京城了?”
“没急事的话就再等两天,我刚排演了一出大戏,看完再走也不迟啊。”
何文道点了点头,他心知沈归若是不愿意说,那么谁也撬不开他的那张嘴巴。于是他也再不追问,自顾自地走出了地牢。
沈归点好了数目,回头看着十四,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十四转身而去。没过多久,一脸不耐烦的傅忆就被十四拽了下来。
“冬至的兄弟们都做好准备了吗?”
“放心吧,他们干这个可都是老本行了。”
“那头黑瞎子(黑熊)呢?”
“睡觉呢。”
“时辰差不多了,把他叫醒吧。”
一个时辰以后,东海关城关之下,出现了一个骑在马背上、仿佛黑铁塔一般的高大身影。在他身后还站着大约五千精兵,个顶个的孔武有力,个顶个的杀气腾腾。
“本将颜重武,让郭孝那个老匹夫出来见我!”
颜重武挥动手中长刀,刀尖斜指东海关城楼之上的一位当值校官。
“哎呦?这不是颜大帅吗?您这是来叫阵攻城?还是来我东海关作客的呀?若说是攻城吧,你们可连一架云梯都没带着,难道是打算向我们北燕讨几口上好的棺材吗?若是说作客呢,哪有扛着武器去人家中作客的道理?我们侯爷年纪大了,早已经就寝了。依我看这天也不早了,诸位若是没什么别的事,还是请回吧。”
正如这位校官所言,颜重武这次如此突兀地领军来东海关,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而他自己作为当值校官,秉持着求稳为上的原则,没摸着对方的想法,也并没有下令放箭,只是三言两语回绝了他的要求,便不再理会于他了。
毕竟,这五千人马虽然装备齐整,但是却连一架攻城器械都没带,想要靠近东海关城门都难如登天,更谈不上有什么危险了。这位校官不愧是个老行伍,如今我北燕大军依托雄关坚城,居高临下,根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如今任你有千般诡计,我自岿然不动,莫非这些没带攻城军械的幽北蛮子,还能长着翅膀飞过来不成?
颜重武仿佛也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此时天色渐暗,城楼之上这位老成持重的校官,却并未看见他嘴角勾起的一抹阴笑来。
只见颜重武单手擎起刀杆,直起腰来大喝了一声。这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在这傍晚时分的东海关前,在这两面环山的地势之前,不住回荡起来:
“郭孝,出来见某!”
他这一声刚刚落下,身后五千精兵也同时齐齐大喝:
“郭孝,出来见某!”
这五千余军汉的齐声嘶吼,可瞬间就在东海关中炸了锅,就连正在帅府内堂酣睡的平北侯郭孝,都被这齐声大喝从梦中惊醒过来。可他召唤亲兵的声音,却被平北军卒,那捂着耳朵的叫骂声所掩盖,几不可闻。
而小侯爷郭兴,早在颜重武出现之时便被亲兵唤醒。他此时已经来到了城楼之上,看着颜重武与他那身后不少于五千之数的精兵眉头一皱,随即点燃了一枚火把,朝着城下左右挥舞了两下,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颜重武,你若是想战,那么自来攻城,我平北军接着便是;如若不战,便速速离去,我们侯爷没闲功夫见你!”
此时颜重武刚欲开口,便被身后的护卫队长方钧平拉住,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即他挺刀指向郭兴:
“你就是把我侍妾的遗体抢走之人?”
“不错!”
“太好了,本帅今日领军前来就是为了寻你的!速速把我侍妾尸首还来,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定要你东海关十五万大军的头颅为她殉葬!”
郭兴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面故作愤怒的颜重武,心头一阵冷笑:看来这颜重武虽然有勇有谋,但真是不擅长演戏。此时他定是被伪帝颜狩所迫,前来讨要南康探子‘黄鹂’的尸首,给自家那个太子爷擦屁股,想以此隐瞒自家密谋与南康结盟一事。
想到此处,郭兴也不拆穿,只是伸手挽过背后硬弓,搭箭在手,‘嘎啦啦’一声把弓弦拉出一个满月,箭尖直指城下那位‘不称职的黑脸戏子’:
“颜重武!我念你也是华禹大陆上的有名将领,这才把好话说尽。但既然你嘴里不干不净失礼在先,就休要怪我北燕人无情了。三息之后如不退去,我定会下令放箭射杀尔等。是走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吧!”
此时平北侯郭孝已经披挂齐整地赶到了城关之上,但耳边听见自家儿子的对应,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于是便未着急露面,任由他张弓搭箭,与城关之下的颜重武较上了劲。
“一!”
郭兴大喝一声,颜重武单骑出列,挺刀在手。
“二!”
郭兴大喝两声,颜重武低腰勒缰,双脚紧紧扣入马镫之内。
“三!嗖……”
‘三字’一出口,郭兴便松开了手中弓弦,精钢箭头在半空中反射出幽幽寒光,直奔颜重武身体右侧二十步开外飞去。方才搭话的那位校官,本也是个用弓的行家里手,单从自家小侯爷这一箭射出的轨迹就能判断出来,这一箭肯定是歪的不能再歪了。
没法子,自家这位小侯爷郭兴虽然文武双全,唯独在射艺上却没有半点天赋可言;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从南康商人手里高价购回那些犹如玩具一般的精巧连弩了。
对于这一箭,郭兴自己也根本没报什么希望。他自己也明白,颜重武八成就是为了对颜狩那道圣旨有所交代,才会不带攻城军械,硬着头皮来演上这一出戏的。而射艺如何,自己更是中心有数,颜重武可是久经沙场的一代名将,若是真被自己随手一箭射中,那才叫真的……
“啊!……”
郭兴刚垂下手中长弓,还未等自己的一张白脸红透,关下骑马独骑冲关的颜重武,便惨叫一声,身体栽落马下。
郭兴连忙向下看去,借着对方护卫手中的火把,一眼便看了个分明:自己射出去的那只箭,箭尾正在不停地摇晃,而箭头却已经深深插入颜重武肋下空门之处了!此时拿着火把赶来救人的护卫,急忙把身受箭疮的颜重武抬到马背上,一行五千余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稀里哗啦间跑了个一干二净。
城门之上的兵丁与军官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些幽北蛮子到底干嘛来的?
那位精于射艺的校官也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家小侯爷竟然已经能够精准地计算出骑马冲锋之人的提前量?
而刚刚一箭中地的郭兴,也看着自己的双手思考一个问题:这颜重武是怎么被我射中的?是方才天色太暗没看清楚?还是他想的太多躲错方向了?
而隐在一旁没有露面的平北侯郭孝,却是看着自己儿子手中低垂的长弓暗自琢磨起来:
“兴儿的射艺不是一向不精吗?难道最近他偷着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