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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由打不远处的官道上,便出现了一前一后两支商队。
这两只商队中,有跟车的伙计、有赶车的把式、还有十几位护镖的镖师,再加上两位衣着华丽的跟队掌柜,约有个百人上下的规模。而且从他们的步伐与精神面貌便可以看出、这些人应该是刚刚吃饱喝足,从双山城中出发不久。
为两家商队护镖的镖头,乃是在幽北江湖上有着‘回马李’美称的李海林。从他呼吸频率与步伐的稳健,便可以看出此人定然是有真功夫傍身的镖门好手。此刻他正牵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走在商队的最前方,马鞍上还挂着他赖以成名的那杆冷泉枪。枪尖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光,明晃晃地耀人双目。
早就在‘守株待兔’的郭兴略微打量了一番,便拍了拍身边裴涯的肩膀,又亲自递来了一根缰绳,语气平和地对他说道:
“看你了……”
裴涯并不答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后便朝着商队的方向拍马奔去。他这一走,郭兴身后的那位‘刽子手’立刻递给郭兴一把长弓,随即又朝着身后摆了摆手。几个经过了一番休整、微微缓过神来的平北骑兵便跳下马来,不声不响地,与那位‘刽子手’一起小心翼翼地迂回过去了。
走在商队最前方的回马李,在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之后,急忙朝着身后的一个矮壮男子摆了摆手。矮壮男子先是止住了镖车商队,随即又卷起了所有绣着‘李’字的三角镖旗,紧接着便扯开了嗓子,发出了一道清亮的叫嚷声:
“达摩老祖威武!”
这达摩老祖,乃是幽北镖、匪两道共认的祖师爷;而这男子口颂达摩老祖,想来是把那马蹄声的主人,当成了前来劫镖的土匪。
凡是幽北三路出身的正经镖师,遇见土匪之际都会喊出这句唇典(江湖黑话)切口;除了可以与土匪‘套套近乎’之外,更能表明自己镖师的身份。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人家既然已经卷起了镖旗,又是‘满春满典’(懂江湖黑话)的‘业内人士’,也就不会与对方为难了。当然,等这趟镖走完之后,镖局还要遣人给绺子上(土匪窝)送去一笔谢仪,以全彼此之间的江湖道义。
这前去‘对蔓子(说黑话)’的矮壮男子,可是海林镖局的老趟子手了,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嗓音真是又高又远,顺着风传出去,一字不差地落在了裴涯的耳朵里。可惜的是,裴涯并不是江湖人,根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能装作没听见一样,继续朝着商队狂奔。
“镖头,不对磨啊!(不接自己的黑话),是‘空子(外行)’还是海冷(当兵的)啊?”
“念短(别说话了。)”
止住了趟子手的话头,李海林把缰绳往他手上一塞,顺势取下了自己那杆冷泉枪倒背在身后,以此表示自己没有动手的打算。随即张开双臂,行了一个很夸张的抱拳礼,朝着由远而近的‘来客’高声叫道:
“敢问兄弟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啊?报个蔓儿吧?(说出自己的名字)”
李海林不愧是位老江湖,一开口便是黑白兑半的试探。用这个种方式打招呼,根据对方的回应内容,自己便能猜出他大概身份来。
“本官乃是中山路总督裴涯,?此乃本督的令牌!”
二人走进了些距离,裴涯把腰间的总督令牌一拽,便扬手扔到李海林脚边。李镖头一听此人是中山总督,连忙口称‘小民李海林,拜见总督大人’,一边捡起了脚下那道金牌。趁着捡牌子的功夫顺势查验了一番,并未发觉金牌有任何异常之处,随即便双手高高捧起,恭恭敬敬地把金牌举过头顶。
裴涯翻身下马,接过了自己的总督金牌之后,便开始打量起这两支商队来:
“李海林…哪里人士?以何为生?因何前往漠北草原?车上所载又是何物?”
“小民乃是奉京城中海林镖局的总镖头,平日自然以押运护镖为生。这次是从大荒城出发,前去漠北云中城走镖的;这一趟的东家,是东幽大荒城的李家,还望裴总督能够通融通融……”
裴涯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对头,仔细一摸才发现金牌背面还附带着一小张银票,心中对这个看似忠厚的镖头,顿时有了全新的认识。
“哦?想用东幽李家来压本督吗?这里可是中山路,不是他东幽大荒城!李家的威风在裴某这里,也抖不起来吧?少废话,车上所载何物?”
李海林也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裴涯裴总督,听了东幽李家的名字,脸居然还会硬到这个地步。不过自己终究只是挣个跑腿钱,这些都是他们那些大官之间的事,与自己一个小小的镖师并无干系。况且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顶着,跟镖队的两位随行掌柜,他们可都是本家派来的人啊!
“回禀裴督,据本家所说,这趟贩的货物,都是些不值钱的粮食,用于救济饱受寒灾饥荒的漠北百姓之用……哦对了,我们幽北镖行有个老规矩,就是不可以亲眼验证镖物,以免行里晚辈经受不起钱财的诱惑,做出有辱镖门名声的逆事来……所以在下也并不知道他们所言真伪;当然,若是真的一个不小心丢了镖,我们也只需按照食的价格赔偿……”
李海林走了半辈子的江湖,深知如何与官府中人打交道。如今看起来,似乎这个裴总督是专门来寻东幽李家人晦气的;自己再有能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镖局中的弟兄们摘个干净;至于他们两家谁输谁赢都好,只要不会牵连自己就行。
距商队出城还没半个时辰,当先的镖头便吩咐停车,队尾坐在马车之中的李家二位掌柜,自然觉得有些纳闷。若是平日遇见这种怪事,他们早就趾高气昂地拎着鞭子下来教训人了;以他们二位的身份、以李登在幽北三路的地位,收拾几个镇守边疆的丘八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一群猪狗一样的杂碎,竟敢拦住李家商队的去路,瞧这意思竟然还想要卸车验货,简直没了王法了!
可今时今日,两北之间的战火毕竟还没全部熄灭;而这二位掌柜的心里,也都藏着一些‘小秘密’;此时眼看就要出幽北境内,他们也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面翻脸不如秋后算账’的原则,空手着四只双手走到了李海林身边。
“李镖头,刚启程还不足半个时辰,怎么就停了呢?”
二位掌柜的一来、无视了不知深浅的裴涯,直接开口向自己雇佣的镖师问去。这一来是想从李海林口中探听一下对方的身份、二来是想给彼此之间留下一个缓和的余地。
“二位掌柜的,这位大人是中山路总督,裴涯裴大人!”
李海林再多一句话都没说,点破了裴涯的身份之后,便抱着双肩后撤了半步,做出了一副‘你们自行交涉,与我海林镖局无干’的态度来。
“哦?中山路总督?裴涯?……中山路的总督不是傅野吗?别是个赝品吧?哈哈哈……”
‘李大掌柜’一句话说完,连带着李海林在内,全都惊在了当场。任在场众人谁都没有想到,这二位掌柜竟会狂妄如斯,连裴涯这一路总督都不放在眼里!这二人充其量不过是李家商号的两位小掌柜,要不然也不会被发配来做这等跟队的苦差了。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李家下人,在明知道裴涯是谁的情况下,竟然还敢口出妄言羞辱对方,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何等依仗在背后支撑!
可就是他们这个‘作死’的愚蠢行径,倒是把裴涯也给难在了当场。今日裴涯受到的打击有些大,心中不免生出了‘谨慎行事’的自警自省来。于是他也没急着说话,只是把腰间总督令牌再次扯下,单手‘递’给二位李家掌柜,让他们自行查验。
“嗯,看这牌子的成色,这位裴总督还的确有可能是真的……怎么着裴总督?阻拦我们李府商队、意欲何为啊?”
这话回的裴涯更莫名其妙了!老子再不济,也是宣德帝钦封的一路总督,就算我年纪再轻、资历再浅,明面上也是与你们家主李登平起平坐的幽北大员啊!莫非在我自己的属地想要做些什么,还得事先经过你们两个奴才的同意不成?
“裴某是中山路总督,查验过往商队乃是本督分内之事!现在你们就把车上的箱子全部打开,本督要查验一番!”
“放肆!”
‘李二掌柜’闻言立刻出言训斥:“裴涯啊裴涯,你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是聋子还是疯子?这车上的东西,都是我们东幽李家商号发出的货物,上面印着我李家商号的火漆,凭你这样的人也配提起‘查验’二字?!你还真当自己捡了人家郭家的便宜,做了这一任总督,就能和我们家老爷平起平坐了?就你那点道行,我们家相爷吐口吐沫都能淹死你!滚蛋!别在这招爷心烦!……哎呦?你这眼神还挺凶?怎么着,想动手?来来来你往爷脖子上砍……哦……我明白了,你站在这挡路,是不是想跟我们哥俩讨些银子来花花呀?……”
说到这里,这位李家掌柜从怀中掏出一厚沓银票来,一张一张地数出了最小的一张面额,随手扔在了官道之上,又朝着银票上吐了一口吐沫,斜着眼睛看向目瞪口呆的裴涯:
“呸!裴涯啊裴涯,你这个总督呢,只值这五十两!拿着银票,把路给爷让开!否则爷爷我写上一封书信送到奉京丞相府,一张信纸就能要了你这个总督的脑袋!”
“东家小心……”
“噗……”
尽管置身事外的李海林,在发现裴涯拔剑的一瞬间便已经高声提醒……可裴涯毕竟是在盛怒之下挥出的一剑,等李海林赶上前来之时,那柄宝剑早已经嵌在了‘李二掌柜’的脖颈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