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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林听到这个消息,其实也并不觉得如何惊讶。皆因为镖门的规矩是不见实货,货主私下里有些夹带,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货物价值不同,收费的标准也不同嘛。这种事若是落到一个小镖局头上,兴许就顺手牵羊、随意变卖了;毕竟客户口口声声说的运的是石头,契约上也写的是石头,如今你却说丢了金子!只要拿着当初的契约文书,就算打到天庭去,也没有让镖师赔的道理。
而这位私下夹带、为求省些镖银的人,也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事。
但海林镖局自创办初期,挣得便都是规矩银子;哪怕他手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镖师,也都不会做这种自砸招牌的下作事;况且,即便李家二位掌柜真的夹带了私货,自己也根本不敢提及。毕竟,自己还指望着这份好不容易求来的差事,养活镖局一家老小呢。
李海林不慌不忙地走到裴涯身边,发现他的手中正举着一个不规则的油纸包。
“裴督明察,这应该是两位东家私自夹带的货物,与我海林镖局断然无关。”李海林虽然只看了一眼,并不知道他们带的是什么东西,但撇清自己却是头等要事,毕竟两面都是官,自己夹在中间实在难以做人。
紧接着,他就掏出了契约文书,展开递给裴涯。
裴涯随意打量了一眼,发现文书契约与李海林所说并无出入,便点了点头,不再追究此事。紧接着他便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立刻有一道刺鼻的气味传入二人口鼻之中,瞬间便被熏红了双眼。
“咳咳……嗯……这包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裴涯禁着鼻子,拿起了纸包中的物体仔细观看:这些‘玩意儿’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状,大小不一,味道刺鼻;表面看上去呈黑褐色,拿在手中还有些油腻之感……
“李镖头,你们镖行人士走南闯北、可曾见过此物啊?”
李海林闻言也拿起了一块,捧在手中又仔细闻了一闻,琢磨了一番之后才摇了摇头:
“小民从未见过……不过兴许是从不知名的野兽身上弄下吧?摸起来感觉油腻腻的……”
还未等二人商量出一个结果的时候,原本坐在地上‘看戏’的车夫与镖师们纷纷站起身来,神色平静地自觉排成一队。
李海林扭回头去,看见了大约一百余位军卒,正向车队这边极速奔来。起初他还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只当是裴涯麾下的中山督府军赶到而已;可等那些军卒走近一些之后,李镖头这才看出了些许端倪来……
这百余军卒的衣甲看上去十分破旧肮脏,掌中军刃也都残破到不堪使用的地步;更有好些军卒走路的步伐都有些一瘸一拐、看那模样就是还有旧伤未愈;为首领头一人,头发披散了一半,脸上也都是灰尘与血迹,根本瞧不出其人的年纪相貌……
很明显,这队军卒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根本就不可能是裴涯麾下的中山督府军!
“裴督……这些溃兵都是什么来路啊……?”
李海林放下了手中的‘奇怪物体’向裴涯问道,可他这一回头,却见到了裴涯神色极为古怪,看上去略带些歉疚之意。
“一个不留!”
为首那个披散头发之人喊出了这道命令,挺动手中大枪,与身后的‘溃兵们’犹如饿虎下山相仿、抡动掌中马刀上下翻飞,砍向一个个神色错愕的商队中人……
从此时的身体状况上来看,无论是镖师趟子手、还是车夫力工,比起这些平北先锋营骑兵来,都高出不知多少倍;可就是这些精神足满的青壮男子、直到头颅盘旋在半空当中之时,脸上还挂着一幅‘难以置信’的错愕表情。
无论这些镖师是何等的江湖好手、也俱是穷苦百姓出身,祖上数出几辈去,都没有官宦豪绅的底子。这样的成长环境之下,肯定多多少少都会带着些怯官了。如今这些平北军卒虽然因为满身泥土污垢、短时间内无法分辨出盔甲制式;但他们穿的既然是制式盔甲,也自然就是官家的人,肯定就不是平头百姓能够招惹的了……
而且,此时的商队中人心中还抱着一些幻想:有裴涯这个刚刚才‘大发神威’的总督大人在场压阵,这些分不清来路的‘军老爷’,自然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就是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双方仅仅一个照面过去,三十余商队之人便瞬间尸首两分;还有不少人因为对方的兵刃不堪使用、侥幸重伤未死,如今正躺在地上痛苦而无助地哀嚎呻吟着……
虽然他们都是顺民出身,但镖头李海林可是实打实的江湖人出身!如今对方走近了一些之后,李镖头这才发觉这些士兵的衣甲,根本就不是幽北三路常见的制式!而这些‘敌军’一露面便直接冲杀起自己的商队,可对裴涯这个身穿将军铠甲的‘幽北大官’,却连看都不看上一眼!这其中必然有鬼!
想到此节的李海林一个抖腕,便把寒芒枪掉转过来。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之后,他这才回头向裴涯问道:
“裴总督,这些军爷是来找您的吗?”
李海林毕竟是个老江湖,在他看清楚这些溃兵的同时,心里便已经对裴涯生出了防备之心。不过可惜的是,纵使李海林已经小心谨慎到了此等程度,却仍然想不到这些‘居庙堂之高’的大人物,内心之中会有怎样的险恶。
“李镖头小心!”
裴涯面对李海林的疑问,还并未来得及作答,神情便突然一怔,随即擎举腰间宝剑,眼神死死地盯着李海林的身后,同时口中向对方高声示警。
他这一声‘小心’喊的极为突兀,离他最近的李海林,双耳瞬间便被震得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后脑传来了怎样的风声。可裴涯喊出口的‘小心’,他还是听得极为清晰——不问可知,定然是身后有溃兵朝着自己杀来……
千钧一发之际,在刀尖上打了一辈子滚的李海林,并没有直愣愣地转过身来;反而就这样面对着裴涯身形一矮,右脚借势向前微微踏出一小步,腰杆一扭一转之间、那杆闪烁着凛凛杀机的寒芒枪、随着他身体的翻动,顺便调转了枪头,奔着自己身后那个‘假想敌’的咽喉方向刺去!
好一个李海林!好一个回马李!纵使如今他年事已高,又是个多年未曾亲自动手的江湖前辈,如今遇见危机之时,仍然使出了他平生最为得意的一式抢招。这一招,正是为他闯出了赫赫威名的回马枪!
其实这招回马枪虽然声名在外,但招式却极为简单,其中诀窍若是说穿了,更是一文不值。拆分动作来看,不过也就是前迈一小步,随即枪随身动转个半圈,再极快地刺出去而已。
回马枪本就是大路货,甭管什么流派的枪谱,大多都有这等‘转身刺枪’的招数存在,而且出招方式也都大同小异,再加上善用大枪之人,更是多如牛毛,这回马枪还真就算不得什么绝世枪法。
尽管如此,为何只有他李海林一人,被江湖人尊称为‘回马李’呢?
原因也很简单,这一招数他用的最好而已!本是普普通通的招式,在李海林独有的节奏速度之下,却显得格外具有欺骗性!他的枪尖,总会在对方意料不到的时机突然出现。
李海林的秘诀,其实也就在‘出枪与回头’之上!他李海林的枪尖在没有命中目标之前,身形和头都只扭到一半;下一个一瞬间,枪尖、身子、目光,三点一线,犹如一条突然蹿出洞口的毒蛇那般,直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堪称是出枪必饮血,避而无可避的看家本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到中年的李海林仍然没有放下每日练功的习惯。今天这一枪刺出,无论是力道还是角度、无论是节奏还是时机,他自觉都把握的恰到好处;这一招回马枪,蕴含了他四十余年沉浸枪法之道的全部精髓。如今这炉火纯青的回马枪一出,李海林也觉得自己的枪法,马上就会迈上一个新的台阶了……
就是这样炉火纯青、臻入化境的枪招,枪尖却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仿佛击在了空处一般……
可李海林的枪招已经使老,身子也自然而然地转了半个圈。入眼处皆是纷乱的杀戮与叫嚷之声;而自己面前,却反而是空无一人,只在远处还有离开了主人束缚的几匹战马,正在悠闲地原地打着转……
李海林不是个蠢人,他发现自己身后无人的同时,心中立刻一沉,暗道一声‘不好!随后他仍然没有着急回头,而是右腿用力踏地,整个身子骤然向前方蹿出……
‘噗……’
随着这一声响,身形刚刚蹿动的李海林仿佛遭受电击一般,直挺挺地收住了动作,身子僵硬站在了原地……
“对不起了李镖头,裴某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我这个总督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牺牲掉你们这些小民的性命,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此时此刻,裴涯的剑尖已经刺入李海林的后心之处,随着伤口渐渐开始涌出鲜血,裴涯抬起一脚,把惊惧中带着些疑惑的李海林踹翻在地。
随即,他走到李海林的身旁,把对方的身体翻至仰面向上,又伸出双手整理了一番他的周身上下,最后才用手合上了李海林‘死不瞑目’的双眼。
随即,他在远处郭兴的注视之下,仰天长啸道:
“李镖头!安心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