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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华禹大陆,便首先要明白何谓‘华禹’二字。华,乃是发源于西疆之地、最终经南康申城而汇入东海的那条华江;而禹字、说的则是禹河。它同样发源于西疆地区、最终于北燕王朝鲁东行省的千乘县,汇入东幽海湾;再加上淮水以北的北燕平原与漠北草原,最终组成了华禹大陆千百年来生生不熄的灿烂文明……”
说到这里,万长宁朝着搬来茶桌的李福欠了钱身子,又看着那些侧耳倾听的学弟们,轻笑了一声,换了一副略显轻松的语气问道:
“万某知道,这事听起来离我们幽北三路有些远了,不过追本溯源,也总要先搞清楚,咱们脚踩头顶的这片天地,究竟是个什么来路。淮南…”
万长宁此时突然点了汪诲的表字,汪诲也立刻站起身来,躬身施礼:
“是。”
“你既身为大学长,那么这第一个问题,也理当由你来回答才是。万某的问题是,千百年来,居住在这片华禹大陆上的人、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万长宁此时的问题十分宽泛,也没有什么标准答案。对于汪诲来说,真是既好回答、又不好回答。当然,若是想偷奸耍滑的话,随便说个‘男人和女人’,也能蒙混过关;可如今的汪诲是个什么心气儿?平日里在书院之中都是拔尖的人物,如今当着李丞相的面,自然更不能敷衍了事了。
于是,沉吟了半晌,汪诲还是小心翼翼地回道:
“万师兄这个问题、颇有些‘大道至简’的深意。依师弟愚见、理应分为幽北人、北燕人、南康人、西疆人、漠北人等等等等,简而言之,便是以所居之地的不同国家来加以区分。”
万长宁听完了他这个‘标准答案’之后,并未加以评价,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待他坐下之后,又望了望其他人:
“诸位师弟可否还有不同之见?尽可放胆一言。”
紧接着,便有各种五花八门的答案被抛了出来:有的人说应以年龄加以区分;有的人说应以性别不同而区分;还有的人还说,可以用贫穷富有来区分;还有的人说,应该用家世出身来区分……
直到没有任何新的答案抛出之后,万长宁这才继续开口说道:
“诸位说的都没有错,但却都没有说出我想听到的回答。方才既然万某说了华禹大陆的来路,想要得到的答案,自然也是和华禹大陆有关。依万某看来,人活过一日,便要吃一日的饭;所以我们的祖先,最根本的需求便是先要吃饱肚子;既然想要吃饱,便要靠着辛勤劳作来换取食物。或是打猎、或是捕鱼;或是种田、或是畜牧,只要肯辛勤工作,就能够喂饱一家老小的肚子……”
“有句老话,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我们的先祖,自然也是靠着华禹大陆的山川河流来繁衍生息的。靠着华江那数百条蜿蜒曲折、又辐辏南北的支流,衍生出了如今南康那般灿烂的商业文明;而靠着禹河的河水之中携带的大量泥沙,中原的土地上也形成了一片冲击平原。正是靠着这一片利于农作物生长的冲击平原,才成就了如今北燕王朝的农耕文明;而漠北草原与我们幽北三路、乃至那些被同归为‘化外蛮荒之地’的兄弟们,共同组成了草原文明。而正是这三种不同的文明,千百年来交织在一起,才有如今这片五光十色的华禹大陆。所以说,千百年来,居住在这片华禹大陆上的人,大多都是些农民、商贾还有牧民。”
万长宁的这一番话,堪称由浅入深,以小见大,虽然话中蕴含之意并不如何深奥。言语虽然质朴简单,但其中却携带着历史的厚重。他的这一番话,也引得曾经游学天下、遍访名仕的李登连连点头。
李登身为他的恩师,深感老怀安慰的同时,又看着他腿上覆盖的厚羊皮暗自叹息:士安这孩子,若不是一直被自己拴在身边、若不是又被颜昼诱入邪道,只需独身出外游历几年,待他再次归来之时,能够取得的成就定然还要在自己之上。
只可惜,如今他双腿已废,恐怕哪都去不成了。下半辈子就在自己这个丞相府中闭门造车,也许能够专心致志的钻研经史子集;但从纸上得来的学问,终究还是浅薄了一些啊……
“宽泛的说完了华禹大陆,我们再说说这幽北三路。在座各位、连同在下与恩相在内,都同属于这片‘化外蛮荒之地’的一员。虽然各位的父兄师长,如今都在幽北三路的朝廷中身居要职;可无论你们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少爷、只要回家翻翻族谱就能看到:往上查三辈、都定是语焉不详的一片空白。这是为何呢?皆因为我们幽北三路,是一个刚刚兴起不足百年的新兴国家。连同恩相李登在内,祖上也大多都是贩夫走卒、农夫牧民出身。那么,万某的第二个问题便是:既然我们的先祖出身都同样微末,为何你们却能坐在三北书院的学堂之中读书;而有些比你们还小的孩子,就得拿起刀枪棍棒奔赴疆场,与来犯之敌浴血厮杀呢?”
万长宁此时抛出来的这个问题、与方才那个语焉不详的题目不同,略带了一些尖锐与棱角。正如万长宁所说,此时能够坐在相府之中的青年学子,都是幽北三路的官家子弟;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直接关系到自己、甚至家族的切身利益。
毕竟,幽北三路的当朝丞相,此时还端坐在堂前静听。
理所当然的,这个问题抛出之后,场面上虽不至一片哗然,但也陷入了死寂之中。皆因为在座的众位少爷们,心中无论有没有答案、又能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见光,都不太适合亲口言讲出来。
皆因为如今相府的大门四敞大开、还有无数跟着这队‘孝子贤孙’前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此时都围在门房之外,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无论方才所言所讲他们能够听懂几分、但也总不能因为这个没有任何好处的‘考试’,就把自己谦谦君子的名头、还有未来定然会得到的官声民望一并付诸流水吧?
他们虽然能够低头无语,但汪诲却在万长宁的注视之下,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也是万般的不情不愿:我这真是让猪油蒙了心,没什么事来这相府干嘛?这回能不能露脸还不知道,可这得罪人的话,却已经不得不说出口了。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乃三纲是也’;而仁、义、礼、智、信,此乃五常是也。这三纲五常,乃是维系人类社会的根本、也是处理一切上下尊卑关系的基本法则。正所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若是真没有了身份的区分,让恩师这种国之柱石、当世大儒上阵厮杀、再请一个目不识丁的苦力来我三北书院教学,这天下岂不就要乱套了吗?”
这一番话,引得无数学子连连点头、就连门外听墙根看热闹的那些普通百姓,心中也没生出什么不同意见来。毕竟这千百年以来的历史都在告诫着人们:失去了尊卑有序的规则,都是礼崩乐坏的时代,也是生灵涂炭、血流漂杵的时代。
不管这些大人物平时如何的‘仗势欺人’,但只要能在平静的日子里苟且偷生,谁又愿意身处于一片战火之中呢?
“嗯……淮南师弟所言嘛,也算不得错谬。毕竟我们三北书院的课程,便是脱胎于鲁东儒林学派的‘君子六艺’之说;而淮南口中的‘三纲五常之说’,更是儒林学派的主旨思想之一……可若是人人都能遵循这‘三纲五常’之道、坚守本份的话,那华禹大陆历史上、那些因改朝换代而备受称颂的先贤帝王,又为何会备受赞誉呢?而如同前朝大燕那般暗无天日的腐朽王朝、如同大燕末代君主那般的昏聩帝王,难道不该推翻他吗?如此看来,淮南口中的‘三纲五常’,岂不就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了吗?”
万长宁此时的神态虽然温和,但言语中略带质问的语气。却把刚才还神采飞扬的汪诲,说了一个哑口无言。是啊,历代饱受赞誉的开国帝王,有哪个不是犯上作乱起家的贼寇?可当他们亲手推翻了前朝、继承大统之后,无论其君仁德还是残暴、都定会饱受儒林学派的赞誉之声,称他们为‘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上天之子’……他们这等前后矛盾的态度,又该如何解释呢?
“其实据万某想来,说到底,也无非就是时势造英雄而已。一切的学说与立场,所有的英雄与贼寇,无非都是应运而生的,只是每个人观看的角度不同而已。普通百姓呢,便顺应时世的变化苟活;那些凤毛菱角的英雄人物,则负责推动时世的不停变幻。这世间万物,正如同萨满教的教义所言——‘万物皆有灵’。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是能够静止不动的。时世不同、则变化万千。而对于诸位师弟来说,无论是读书还是为人,都要常怀着‘置疑一切’的念头。只要凡事都能讲究个刨根问底,距离你们学有所成的日子,也就相去不远了……”
随后的时间里,万长宁与李登师徒二人,分别回答了许多学子们提出的问题。当然,这一堂‘课外辅导’,也为日后三北书院的发展,带来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不过这一切,也都是些后话了……